© 风裳Raskolniko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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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未述异chp.6

老鸨去忙了,田二林给面前两个酒碗都斟上酒,叶青连忙摆手,“田哥,我不喝酒的。”

“为什么不喝,酒是忘忧水啊。”田二林心不在焉道,那酒碗漆黑,碗底是红的,被酒浸润后更显得殷红如血。

田二林将酒碗端在眼前,不知想什么。

“青儿,我问你,假如给你个机会,杀了你爹娘的人就在眼前,你会怎么做?”

叶青愣了一下,那晚的火光渐渐在他眼底燃了起来,“当然是杀了他们。”

“你不会犹豫么?”

“不会,他们杀我父母,此仇不共戴天。”

“假若他们也有子女,你岂不也成了那些孩子的杀父仇人?”

“就让他们来报仇好了,我不怕。”

“那你的子女呢?你希不希望他们给你报仇?”

叶青的脸色微微变了,酒案下的拳头握得很紧,田二林却径自对着酒出神,似乎完全没注意他。

叶青松动了表情,苦笑,“田哥,你的问题好难回答。”

田二林笑了笑,“是吗?”将酒仰头喝干了。

有调弦的声音传来,两人朝大厅中心的台子上看去,一抹绯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舞台上,宾客们都在窃窃私语,有人突然拍掌大笑,“好,花魁来弹琴了!”

那真的是裴烟荷,她将琴搁在膝上,用一块松脂慢慢擦拭,对于一个就要嫁人的女孩儿来说,她显得心事重重,似乎有霜雪堆积在眉梢眼角。

她的手停在琴弦上,久久不动,台下渐渐骚动起来,她偏过了头,目光投向一侧挑起的轩窗外面。

田二林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一轮钩月挂在房檐上,云层堆叠,一切显得雾蒙蒙,竟是下雨了。

烟荷将琴重新装好在琴盒里,抱着就走了。

“哎?这是什么意思?”有人不满地嚷嚷。

老鸨连忙解释,“这雨天啊阴弦子,手感不对,我们烟荷是不会弹的。”

众人都喟叹,可惜啊,这么好的机会,以后再要听却不知何时了。

“真执着啊。”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田二林听了,心脏重重地沉了下去。


他俩喝过了酒,也没钱再做点什么别的,田二林就披着衣服和叶青散着步往家里走,雨丝绵密,淡淡的月华落在石板路面上,亮如碎银,田二林深吸了口气,“这暖香阁的酒果然更醇啊,香味飘出这么远。”

叶青低了头不说话,田二林用手肘碰了碰他,“刚刚见到裴姑娘,我还以为你会拍案而起,要人家把大哥还给你呢。”

叶青踢着路上的石子,“对着那样的女孩子,谁生得出气。”

田二林大笑。

叶青的头垂得更低,田二林看着少年露出的那段纤细的脖颈,“青儿,刚刚那个问题,我换个方式问你。假如你没有子女,而你要报仇的代价,是要牺牲一个无辜的人,你还要不要这么做?”

叶青皱着眉,“田哥,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什么。”

田二林叹了口气,“随口问问罢了,”半晌,“报仇总要有代价的,不一定是性命,那些隐隐约约的,看不见摸不着的痛苦是很难淡掉的。你和叶岚,你们太年轻了,也许早一点放下,平淡过自己的日子比较好。”

“大哥已经放下了,我虽然不甘心,也无法可想。”

“等到你们活到我这个年纪,一切都飘渺得很了。”

“田哥你比我大不了几岁啊。”

“啊,哈哈,也对。”田二林笑着,步伐却加快了,叶青看着他打开门进去,这才慢慢往自己家走。


田二林掩上门,叹了口气,慢慢靠着门蹲下来。

引路灯里的蜡烛突然晃动了一下,田二林一下子警觉起来,喝了一声,“谁?”

“是我。”

项羽从后厨掀了帘子进来,双眸沉沉,“等了好几个时辰,你去干嘛了?”

田二林抹了一把脸,“要你管?”

项羽沉默了一会儿,“你很聪明,这件事不要插手了。”

“果然有你的份!”田二林一下子蹦起来,“你要干嘛?叶青叶岚还那么小,你不要害他们!”

“小吗?叶岚已经二十了,我在他的年纪已经杀人如麻。”项羽冷笑。

“你是谁啊,你是西楚霸王,人家就两个小老百姓,承受不来的!”

“你觉得你了解他们?”

“不了解,可我以为我算是了解你,那天我看到你和叶岚的影子了。我没真的睡着,你在教他剑法对不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求得可怜,”项羽朝前走了一步,将田二林困在他和门之间,“你不知道仇恨会怎么折磨一个人,让人不能安睡,你说放下就放下,说得容易!”

田二林的脸上露出受伤的神色,“我是不了解,我从来没这样恨过谁,哪怕以前对日本人…你就是这样恨我的吧,所以甚至不能跟我呆在一个屋檐底下。”

项羽沉默,眼神复杂。

“你不是刘邦,至少现在不是。”他终于开口,丢下田二林离开了。

 

辅国大将军的婚期越来越近,这天府里的小厮将喜饼送到各户人家,还用红绸把将军府到暖香阁的沿路都装点起来。

卖胡饼的大哥感慨着,这将军真怪,人家府里娶个艺妓都是偷偷摸摸的,他似乎唯恐大家不知道。

阿霞说你懂什么啊,将军是想说他仍然当烟荷是宰相家的小姐,要嫁也是风风光光的嫁给他,多深情啊。

说完大概是想起了项羽,叹了口气。

田二林悄悄问叶青,“你大哥什么时候去偷人家新娘子?”

叶青瞪了他一眼,“什么叫偷?”

“不告而取就是偷咯。”田二林见叶青似乎动了真气,连忙拈起一块糖糕塞进叶青嘴里,“这将军好大排场,怎么说这也是长安啊,没人找他的麻烦?”

“哎,铁将军可是当朝皇后眼前的红人,听说他还是个江湖人的时候,救过皇后的父亲。”胡饼大哥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谁敢找他的麻烦?”

叶青好容易将糖糕咽了下去,轻声说,“大哥不肯告诉我哪天,但我认识一个在暖香阁做工的孩子,知道烟荷打发了人雇了辆油壁车今晚在后门等,我觉得可能就是今晚了。”

“行事这样不密,真逃得掉么?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也许你说的对,我应该让大哥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田二林摸了摸他的头。

 

田二林很苦恼,眼看着灾祸来了,可每个人都有足够的动机他不好阻拦,又见不着叶岚,只能干着急。

他整天胡思乱想,店里这天又忙得要命,叶青也来帮忙,他还是年轻,忙着心里就松快了,不知道田二林为他们兄弟俩发愁。

入了夜,田二林让叶青跑得远远的去送酒,叶青糊里糊涂地去了,田二林好容易凑出一套黑色的衣服,拔腿就往暖香阁那边跑。

跑到后巷口,只来得及看到车驾上飘起的帘子露出一角,裴烟荷改穿了黑衣,怀里紧紧抱着琴匣,有点茫然地朝田二林站的地方看过来,她应该是看不见田二林的,可是却不知怎的,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

这是田二林第一次见到她笑,那笑容在风里停留了好一会儿,田二林追不上,颓然倒地。

 

郊外那一战很惨烈,虽然死的人只有两个……羽林军到的时候,只找到两具尸首。

大唐辅国将军薨了,没有人找到叶青头上。叶岚服了一种奇怪的药,他死了以后,脸上肌肤溃烂,身上也没有带任何能辨认身份的物件。

叶青不告而别。

田二林只看到了草上残留的血,还有车辙,消失在一个池塘边。


残阳如血。

长街上没有人,家家户户都上了板,街上挂着的红绸掉在地上,被风吹得凌乱,和细雪似的残花搅在一起。

一个绯色的身影出现了,纱衣拖曳,丹桂蜡黄色的花朵掉在她披散的长发上,像绣在锦缎上一样。

那身影在一家酒肆前停下了,那是间奇怪的店,没有招牌也没有酒旗,只有一盏暗暗的灯笼临街挑着,在风里慢慢地旋转。

身影挑了帘子进门,消失在长街上的瞬间,那轮残阳猛地沉入地平线,一切归于黑暗。

 

烟荷进门的时候,田二林竟然不是特别惊讶。

那姑娘兀自将琴在酒案上放好,桂花在她头发衣襟上滑落,落地成水。

田二林给她上了一碗温酒,便静静地坐在一边听她弹琴。

她的故事便都在琴音里了,小时候父亲被诬,流刑千里,最后死在西域。她少时与江湖人铁暮沙有婚约,铁暮沙三次上门娶她,她都没有答应。她想反抗自己的命运,却还是落入命运的漩涡,成为他人复仇的棋子。她只能用琴讲她的故事,她侧过头时,田二林就看到她咽喉处羽箭留下的血窟窿。

铁将军的影卫厉害,能百里取人首级,那个晚上影卫发了两支羽箭,一支破风而来,穿过飘起的纱帘射中了她,另一支在叶岚得手后,正中他心口。

她用琴音说,花街上一面之缘,她用琴答谢,为这一世写下终章。


大雨持续了好几天,太阳一直不肯露面,项羽却回来了。

他进门的时候,田二林大醉,挥了挥袖子,“今天不开张,滚开!”

项羽将一个青瓷小瓶放在桌上。

田二林趴着不肯起,嘴里乱七八糟地叫着叶青裴烟荷叶岚,项羽扶起他,他突然看着项羽,眼睛亮得惊人。

“项哥,你帮叶岚,除了同情理解他之外,有没有别的原因?”

项羽没有回答。

他穿着的衣服其实就是答案,田二林难过得不忍看,只能将头埋在他怀里。他发觉自己肩膀上的羽林军徽记硌着田二林,于是随手拔了,丢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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