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chp.16

说到做到，圣诞快乐~

又下了雨。

史小军仰着头，雨点从天上朝他砸下来，打湿他的衣服。他不知道为什么雨水贯穿了他和龙小羽的始终，那昭示着什么，他和龙小羽终将迷失，在雨水的洗礼下万劫不复。

不可能的，龙小羽要是没了，他该怎么活呢。

 

韩丁决定冒险带着罗晶晶去见龙小羽，史小军没有提出什么异议，虽然他发疯了似的想要见龙小羽最后一面，可他没有立场，更加没有资格。他也不可能通过审查，他的身份实在是太尴尬了。

他只能坐在房间里，感觉四周的墙朝他压过来。

他依旧什么都吃不下。

人生已经猛地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是正常的生活，在那里饿了要吃，累了要睡，有无数的需求要被满足。而史小军在另一半，他看着罗晶晶在哭，韩丁在安慰，老林在不停抽烟，后来他们又都不见了。

龙小羽的魂魄来了，默默坐在他身边。

后来罗晶晶也来了，她坐在史小军对面，沉默地看着史小军，然后又看了看他旁边的幻影。

”我问龙小羽要了，那串手链，“她的声音温暖又沉静，”他不肯给我。“

”我问他有没有什么话要……给他的亲人说，他说，就当做了场梦，还活着的人，没权利挥霍他已经没了的东西。“

史小军握紧了拳头。

他们后来都走了，只有史小军执拗地留了下来。

韩丁临走前说，“我明白了，你到底是龙小羽的什么人。”

史小军毫无反应。

他已经分不清现实和幻想的区别。反正他终于抬起头的时候，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去了绍兴石桥镇，那地方真好，锦绣江南，他只一瞬间就爱上了。

有一次龙小羽给他读过一本书的一个段落，大意是一个前途无量的英国医生，偶然随船到了一个穷困潦倒的地方，“像是心被猛地揪了一下，突然间，感到一阵狂喜，有一种取得了无限自由的感觉”，似乎这个从没到过的地方才是他真正的家乡。后来，这个医生抛弃了一切，留下了。【取材自《月亮和六便士》】

龙小羽说，他刚到北京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一开始，他以为是因为罗晶晶在那里。

史小军到了石桥镇，居然也产生了这样的渴望，像是一个漂泊了几个世纪的人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那青石板铺就的小路，那木头架成的，好像快要腐朽掉的小桥，桥下潺潺的流水，水上点着如豆油灯的乌篷船，带着醇酒香气的微风。

他在这里出生，发出第一声新生儿的啼哭。

他在石板路上跑过，风车随着他的脚步转，留下一串笑声。

他在戏台上，扮英气的武生，身手矫健，他父亲看见了，脱了鞋打他。

他撑着乌篷船，红毛衣的女孩坐在船头，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他背着四萍姆妈下楼梯，温言安慰着，他对人总是那么好，人家对他好一点，他就恨不得掏心窝子给人家。

傻孩子，史小军想，要是能早点离开那座水泥城就好了，早点跨过秦岭淮河，来到这个明明就是故乡的地方，在那孩子最无助孤单的时候，将他抱在怀里，不让任何人伤害他。

 

行刑那天，史小军闭目躺在乌篷船上。

这条船是他四处探访，最终在一个打渔的人家手里买来的，这船曾经辗转租给龙小羽，辍学后他靠这条船维持了一段时间的生活，然后遇到了四萍。

打渔的人家也一直没有清理，龙小羽有一把油纸伞，一个做饭用的红泥小炉还留在船上。史小军掀开帘子，眼圈就红了。

他听着耳边清晰的水流声，想着龙小羽那时过得多么清苦，却也多么简单，如果他没有离开这里，那该有多好。虽然那样史小军也就不会认识他。

今天过后，龙小羽就没有了。

史小军对此始终没有实感，虽然从认识龙小羽的第一天起，这认知就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让他每次抚摸那人的肌肤，都带着最后一次的凄惶，然而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陷下去了，原本以为只是桩刺激的风流韵事。

史小军的手往旁边的座位下一划，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那居然是一把刮刀，用来将竹篙的一端削尖的，颇为锋利。

他怔怔地看着那把刀，刀锋暧暧的寒光映着他的脸，对了，他的宿命合该在这里等着他。

还有什么可留恋的。水上的鸟已经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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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小军没有那么做，命定一般，他听见了一阵急促的鼓声。那鼓声像重重敲在他心上。

小船自己飘到了鉴湖旁高高架起的戏台，陷进一片迷宫似的船群中间，许多人站在船头在看戏。史小军掀开帘子，仰起脸，看到一个武生英气郎朗地站在高台，朝他这边亮了个相，周围这便响起了一片叫好声。

龙小羽以前给他讲过很多次绍戏，那是关于乡愁的叙述中最浓烈的片段，讲得兴起时，龙小羽还给他展示过几个武生的动作，轻盈潇洒，眼睛亮晶晶的，特别可人。

那戏台上站着的武生居然神似龙小羽，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玉立挺拔的身姿，都和龙小羽如出一辙。

鼓声骤急，武生横刀立马，史小军怔怔地看着，泪水不知不觉滚落下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史小军吃住都在船上，心底脸上都已空无一物。

 

韩丁终于在棋盘似的河道上找到史小军的乌篷船，一把将他拽上了岸。

”你这是干嘛？“史小军皱着眉。

韩丁气喘吁吁地，猛地灌了口矿泉水，”你他妈的傻逼吗？我找了你两天了！“

史小军的脸色有点难看，”你找我干什么？“

”干什么？“韩丁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你他妈的得好好谢谢我，你俩，得请我喝顿大的！“

”谁俩？“史小军懵了一下，一把揪住韩丁的衣领，”你说清楚，怎么了？“

”龙小羽放出来了，“韩丁哈哈大笑，拍着史小军的肩膀，”他一出来就疯了似的找你，你他妈消失得够彻底的！“

”这怎么可能……“史小军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你他妈别玩我，我弄死你信不信！“

”我他妈敢拿这事玩你？赶紧收拾东西跟我回平岭！“

 

韩丁带着史小军到了龙小羽暂住的旅馆，史小军听了龙小羽的房间号是201之后，丢下韩丁就往楼上跑。

他的心脏剧烈地跳着，已经喘不过气，他跑上楼梯，绊了一跤，膝盖重重地磕在台阶上，爬起来继续跑。

挂着201门牌的门就在眼前，史小军猛地刹住脚，不敢再往前走。

沉重的思念像是海潮一样席卷了他，将他灭顶，他怎么敢呢，那扇门后面是他的命，他的魂魄，将他和这尘世维系的唯一。 

那门却突然自己开了，有人站住门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们隔着两米的距离对望，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太多次了，做着这样的梦，醒过来只有枕畔冰凉，再也受不住，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会真的拿起刀朝脖颈划去。

龙小羽哭了，像只委屈的小花猫。

他真的在眼前，碎得稀里哗啦，但却是鲜活的，他的眼睛没有在流血，声音也没有带着凄厉的风声。

史小军猛地将龙小羽拉进怀里，狠狠地抱住，那只伏在荷花池上的飞鸟，它再也跑不掉了。他将脸埋进龙小羽的颈窝，深深地吸气。那毫无疑问是龙小羽，温热的，骨骼清晰地硌着手腕，微微颤抖着。

”我好想你，你去哪了？“龙小羽的声音破碎的，带着哭腔。

史小军的回应是将他抱得更紧。

 

韩丁后来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史小军。

韩丁回北京后，接到在平岭市公安局的一个熟人打来的电话，说龙小羽的案子有变化。

杭州市钱塘分局看守所羁押的两个盗窃犯发生口角，警察询问过程中其中一人揭发另一人犯有命案，说这个名叫张雄的犯人曾经酒后透露在平岭杀了一个叫四萍的女人，以表现自己不好惹。钱塘分局看守所将张雄重点关押，经过相关部门的一系列调查证实，龙小羽的死刑随之被叫停。

根据法律的规定，如果再要执行死刑判决的话，须再次报请最高人民法院裁定，由最高人民法院院长重新签发死刑的命令。然而，三天之后，杭州市检察院就将张雄的案子转给了平岭市检察院。一周之后，平岭市公安局刑侦大队跨省行动，在杭州市的一家建筑工地上拘捕了涉嫌伪证和杀人的两名绍兴籍民工钱德来和洪卫国。这两个人都是张雄的手下，曾作为龙小羽案的重要证人，先是证明龙小羽在祝四萍被杀前尾随四萍进入工地，后又证明祝四萍与龙小羽并无恋爱关系。

案件至此真相大白，张雄带着两个手下进入工地时碰到了龙小羽离开，但龙小羽没有看见他们。张雄闯入祝四萍的房间，试图与其发生关系但遭到了强烈的反抗，于是恼羞成怒，持刀在四萍身上捅了三下。逃离现场后，三人约定统一口径，将罪行嫁祸给龙小羽。

根据尸检报告，四萍身上那三刀已经造成了脏器严重破裂。而新的证据证实龙小羽用木棍敲击其头部在后，实施时四萍不可能还活着。龙小羽的行为是因对象不能犯而造成的犯罪未遂。

 两个月以后，韩丁接到了平岭市中级人民法院的通知，龙小羽案经最高人民法院批准，原死刑判决不再执行。但改判还需要等待对真凶的审判结果，如张雄的杀人罪经法庭认定成立并做出判决，龙小羽改判才真正具有法律依据。目前，对张雄等人的起诉审查工作正在紧锣密鼓抓紧进行，法庭建议，龙小羽在此之前可采用由律师出面，取保候审的方式，先解除监禁，恢复人身自由。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