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 chp.13
有些人可能注定要漂泊，哪怕他们比任何人都渴望安定。
史小军知道龙小羽从小跟着父亲的剧团奔走，父亲没了之后也不能留在大学里，他住过小船、酒厂库房、四萍那个潮湿阴暗的阁楼、还有那间连窗户都没有的小书屋，他深深渴望着他身体和灵魂都不熟悉的温暖，罗晶晶和史小军都曾把这样的温暖带给他，可惜他却不能停留。
从警局回来那个晚上，下了大雪。
史小军确信没人跟着，就开始四处奔走，棉絮一样遮眼的雪花阻碍着他，他去了小书屋，那里已经落了大锁；去了公园，以前他找不到龙小羽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可那个黑暗中仿佛雕塑的人这次也不在那儿了。
史小军这才发觉，他们之间的牵绊少得可怜，回忆薄弱到禁不起触碰，却也沉重得压迫他的呼吸，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故事，他们的故事也只能埋葬在这里，不见天日。
他将长凳上的雪拂去，在上面坐下了，感觉自己大概再也迈不动一步。
你在哪里，冷不冷，是不是很害怕？
早知道，不如带着你逃。至少这样的时候，还可以抱着你。
以前看电影里小说里说，因为爱一个人而觉得心痛，觉得是胡说八道，这种东西只有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会相信。
谁知道这是真的呢？这雪花像是一片片玻璃，切开他的心肌，带来真真切切的痛觉。
他没心没肺地过了自己的前半生，多少伤害了一些人，落得这个下场。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太冷了。
有人在瞧瞧看他，他抬起眼，虽然什么都看不清，但他知道那不是龙小羽。
”你回来了。“热切的声音。
史小军苦笑了一声，”这样的天儿，倒没冻死你们这些夜行动物。“
对方沉默，过了一会儿，”你想自己待会儿是吧，我这就走。“
”不，今天不用，你愿意在哪在哪，我不会抓你。“史小军从口袋里掏出烟，点燃，”来一根？“
那人迅速凑近了，火光映着一双疲惫的眼睛，史小军眯眼看着，“咱们见过？”
烟点燃了，那人又快速退回阴影里，“见过，常见，只是你大概没正眼看过我。”
“对不住。”史小军心不在焉地说。
“习惯了。”似乎是笑了笑，“今天有警察来过，不是你们那帮人，来问话。”
史小军皱了皱眉，抬眼盯住他。
“我们什么也没说，反正没人看得起，就七嘴八舌的扯些闲篇儿，把他们气得够呛。”
又是一阵沉默，再响起来的声音如同漂浮在空中，“他常常坐在这里，一个钟头一动也不动，说话也不理。”
“眼神太忧伤了，我们不忍心再打扰。肩膀就那么垮着，像是背了很重的行李。但是骨骼肌肤真漂亮，让人想起莲花，对了，我是画画的，画得不好，所以不敢画他，只能用眼睛描摹。有的时候他会看着某个角落，喃喃自语，有一天风往我这边吹，我听见了，似乎是在说对不起。”
“你们两个，是我们小公园的梦呐。但我们知道，你们是看不上我们的。能看看就行了。”
史小军摇了摇头，“其实没什么区别。”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啊？”
“有机会一起去喝酒吧，”史小军笑了，“我也想听听你的故事，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他又陷入了沉思，那人安静地等了一会，就走了。
史小军像是入定似的坐了半晌，他想着自己是龙小羽，看见了，那轮朦胧胧的毛月亮，地上飞沙走石，远处工厂车间透出的亮光；也看见了，那个浴血哭泣的鬼魂，不害怕，只是觉得悔恨。
想着想着，突然觉得福至心灵，有点僵的手指在木凳下摸了摸，居然摸到了一块凸起，四四方方的，表面很光滑。
连忙蹲下去，将那个东西撕下来，是一本用胶带粘在木凳下面的书，那本《浮生六记》。
史小军几乎按捺不住狂喜地笑出声，将那本书藏进衣服，就往家走去。
风生竹院，月上蕉窗，对景怀人，梦魂颠倒。【浮生六记】
龙小羽的字都写在书页的空白处，不知道写了多久，笔记有新有旧，颜色不一。写他的悔罪，写他对罗晶晶的思念，史小军不知道他曾偷偷去看她那么多次，看她泪水涟涟地想着自己；看她穿着刺绣襦裙，纤白的手指握着团扇；看她一扫阴霾，挽着律师韩丁走成一道风景……他从没怨恨过罗晶晶的移情别恋，那些字句苦涩里透着苍凉的祝福。
有个地方他写：“我这个人，受不了别人对我好，别人对我好，我就要报答他。我爸爸从小就这样教我。我小时候跟着我爸爸，生活很苦，漂泊无定，无论走到哪里，要是有人对我们好，帮助我们，我们就会感动，就想做点什么报答他，我爸爸就是这样的。”【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
页面的下方，他又写“可是，怎么都还不清，越欠越多。走得越来越沉重。”
”你知道白天做梦的感觉吗，在你并没有入睡的时候，你却生活在梦里，双脚踩下的每一步，都有些飘飘的，你常常要在没人的时候问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么？是真实的存在还是虚无的梦？“【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
史小军一页一页的看，虽然那本书前半部分大都跟他毫无关系，但他依旧看得仔细，在他的名字突然出现的一瞬间，深深地吸了口气。
“今天有个警察来店里，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在他的眼睛对上我的瞬间，一切全乱了。他说他叫史小军。”
“这个人就像把出鞘的利剑，划开我面前的浓雾，我这才猛然发现自己站在悬崖峭壁的边缘，退无可退。”
“今天史小军的妻子找上门了，还是个孩子呢，想吓唬我，我却只想笑。她当然不知道我一人打过六个。他们中有人拿了我的钱包，摸了摸我的身份证，我知道他看出了不妥，但什么也没说，一直阴着脸看我。他们还提到老林，原来前两天那个莫名其妙的律师是她派来探路的。”
”我曾以为我再也不会爱任何人了，我以为我这一路注定要孤单的步入黄泉。“
关于史小军的内容，他写的很小心，可能是想到这本书有可能落到不相干人的手里，但是对他自己的罪行，他却毫无避忌。
书翻到最后一页，那上面只有一句话，”我要走了，走我自己的路。别怨我，要是早认识你就好了。“
史小军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抱着书睡着的，他记得他累到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朝窗外望，天色已从墨黑转为深蓝。
他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时候，已是早上十点。
打开门看到门外人的时候，史小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老林，那个律师，晚上跑到龙小羽的小书屋，实际上是为了刺探他和龙小羽苟且的老林。
史小军一把抓住老林的衣领，将他重重按在墙上，门砰地一声关闭。史小军咬牙切齿，”你他妈还敢来？“
老林连连苦笑，”我当然得来……你先听我说，别激动！“
史小军瞪了他一会儿，颓然松手，反正现在也没那个心情计较，”你说。我就不给你倒水了，能理解吧？“
”能，能。“老林松了口气，在小餐桌旁边坐好。
”我的确是为了点子去找你们，我那时候在追她……你不会生气吧，我就知道不会。她现在也是不敢来找你，躲着你呢。别看她在你面前装得厉害，其实就是小孩，人五人六的，她挺怕你的……“
”敢情你是来当说客的，我好歹跟她一起好几年，你觉得我不了解她？“史小军不耐烦地说，”有情分的，我知道她把我支开是为我好，但她动了要命的人。我不会找她麻烦，让她好好的，消停点，离我远点就成了。“
”……敢情你们是真的啊？“
”怎么着？想再背后来一刀？尽管捅，我他妈还有什么好怕的。“
”嗨，我捅什么，对我有什么好处？“老林老神在在道，”我还是利益驱动，无利不起早。“
史小军笑了，”你什么意思？“
”本来我是不会对这种案子有兴趣的，证据确凿，杀人偿命就完了……我不拐弯了，你别介意。龙小羽这小兄弟我挺喜欢，虽然见面不多。你大概不知道，我之前是受药厂之托负责与家属交涉祝四萍案子的律师之一……你别瞪我啊，要不然你以为我们所的韩丁是怎么认识罗晶晶的？“
史小军被震动了，他完完全全没想到自己和龙小羽其实陷进了这么大的一张网里。他们身边这么多人交织在一起，现实中居然有这样的事。老林把自己和韩丁怎么去平岭，怎么又帮罗晶晶托管资产，详详细细地给史小军讲了一遍。
”你可以先什么都不告诉我，反正我都知道得差不多。我在你这先打个提前量，有需要就找我，义不容辞，价钱好商量。“老林将一张名片放在史小军面前，”有机会，记得让他自首。“
TBC
接下来就是高潮部分了，估计会连发两章，加上参加圣诞活动的文也在同时进行，请大家耐心点，谢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