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裳Raskolniko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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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未述异 chp5

项羽第二天早上就不在了,他的白色长衣盖在田二林身上,除了那把剑什么也没带走。

田二林躺在床铺上,已经听见了晨鼓的声音,但完全不想起来。

外面下了雨,雨点敲击着瓦片和门楣上挂着的铜铃,叮咚作响。田二林觉得这屋子真冷啊,风好像穿透了木材的缝隙灌满了这间屋子,他的睫毛湿漉漉的。

不知道躺了多久,有人来敲他的门了,田二林叹了口气,“你们这帮酒鬼,从来不让人消停。”


门外却站着叶青,被雨水完全淋透了,可怜兮兮的,田二林连忙把他扯了进来。

田二林给叶青烧了个火盆,又找了套自己的衣服给他换,田二林比叶青高出太多,那衣裳裹在叶青身上,显得他整个人更小。

田二林帮他擦着头发,絮絮叨叨地数落,“干嘛呀,这么大雨还不在家里歇着?你哥呢?吃了早饭没有……”

叶青却只是抖,眼圈红着,田二林叹了口气,“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田哥,不用忙了……我不饿。”

除了这句却没有别的话了,田二林瞧出这孩子心里藏了许多事,径自到后厨做了点容易入口的甜粥,搁在叶青面前,一边擦着手一边坐到对面。

叶青于是动了筷子,静静地吃着,田二林撑着脸看雨,除了筷子磕在粥碗上的轻响,他们中间再没别的声音了。

田二林倒是不会无聊,他最大的爱好是卖呆儿,看着雨线不断地打在石板路上,水雾蒙蒙,对面的店门都看不清楚。

看着看着,雨幕中出现一个黑色甲胄的武士,暗红色的披风在他身后被狂风吹展,如同旗帜。一匹黑色的,像是水墨绘出的高头大马蹭着蹄子站在一边,鬃毛在雨雾中氤氲,时隐时现。田二林看得发愣,直起了身子。

那男人侧着头,眼皮轻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雨突然变大了,水雾更盛,对面隐约可见的房屋突然拔地而起,颜色由木质的浅棕渐溶成深黑,变成一座极高的城楼,楼上站着一个红色的影子,那影子做了个拉弓的姿势,一枚响箭从他怀中射出,击碎雨珠尖啸着飞来。

黑甲男人持剑平挥,将响箭击落在地,他擦了擦额上的雨水,环顾一圈,随着他身体的旋转,所处的长街慢慢幻化成墙壁高耸的瓮城,有击鼓的声音隐隐传来,沉郁却令人心惊肉跳。

红衣人朝下一指,一片比雨点还密集的箭矢密不透风地从箭楼上飞了下来。

田二林猛地站起,那城楼突然逼近,红色的身影转身,朝他微笑了一下。

那是一张,和田二林一模一样的脸。


“田哥!田哥!”叶青焦急的声音让田二林猛地回过神。

雨幕中的异景消失了,那条安静祥和的街道重新出现。叶青伸出手在田二林眼前摆了摆,“田哥,你看到谁了,怎么哭了呢?”

田二林怔怔地,摸了下脸颊,果然湿湿的。

他看到自己杀了项羽,这怎么可能呢?项羽是在乌江畔自刎而死,并不是在什么见鬼的瓮城里被乱箭射死的。

大概是在这个邪门的地方,又看到了他们之间某一世的恩怨吧。田二林有点沮丧地想,他们可能生生世世都是仇人。

“项哥不在吗?”

“他回家了。”

“怎么突然就回家了?”叶青吃惊道,“他家在哪里?”

“江南那边吧。“

“项哥居然是江南人士,看不出啊。”

田二林不愿意提他,“你呢,你家在哪里?”

叶青愣了一下,低下头,“在离这里很远一个大山里面,穷乡僻壤,你不会听过的。”

“那,你怎么会一个人跑这么远?听叶岚说,你刚来帝都的时候只有十四岁?”

叶青飞快地看了田二林一眼。

”我十岁的时候,爹娘死了。有几个江湖人落难逃到了山里,其中一个受伤很重,我爹娘用心救治,还是没能救活……那几个人便……大开杀戒,整个村子的人都被屠了,家家户户的柴门上都溅了血。我和大哥在外面玩,一回村就看见了,大哥带我去山洞里躲了一宿。“

“你们没回去看看爹娘?”

“大哥不让,说回去也没有用,我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救不了爹娘……”

“……”

“他们把村里的房子都点了,我们当时坐在山洞里都能看见村子那边升起的黑烟……天亮了他们走远了,大哥才带我回到家,收敛了爹娘的尸首…”

他越说眼圈儿越红,田二林摸了摸他的头,“那你怎么会自己跑这么远到长安来?”

“大哥说,爹娘没了,衣食无着,不如出来闯荡一下,他却是要读书的…”

田二林眉头皱的死紧,“他放心?”

叶青不愿再说,“田哥,粥真好吃,我走了。”

田二林若有所思,没有拦他。

“田哥,”叶青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来,“这雨下得人心慌,我看到你,才觉得静了。”

说完,他便推开门走掉了。


雨一直下了好几天,听街坊说,宫里生了个公主,生下来了雨才停了。

田二林听得发呆,他本来是想打听打听有没有人看见一个黑甲武士去了哪里,结果卖胡饼的大哥把当今圣上的整个家庭成员给他八卦了一遍。

末了胡饼大哥说,坊里有大喜事了,铁将军要娶亲,要说这铁将军也真奇怪,他征匈奴战功赫赫,却不喜欢在人前露面,凯旋归来也是一人直接进了丹凤门觐见圣上,长安城的百姓都没见过他,现在居然要娶个坊间女子回来,也不知是怎么认识的。

什么坊间女子?田二林随口问。

暖香阁的花魁裴烟荷啊,这位裴姑娘据说沦落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呢,那手琴弹得真是好,我路过在门前听了几次连饭点都误了,被媳妇骂得好惨。

田二林愣了愣,眼前浮现了那个栏杆边小小的身影,能嫁给将军也算好归宿了吧。可惜了,还没听过她的琴。

他胡思乱想着,突然就看到叶青从长街那头走来,脸色很难看。

“哎,我找你一早上,去哪了?”田二林拉住叶青的胳膊。

小孩低垂着脑袋,“没什么…”

田二林无奈,“你呀别跟我撒谎,我说没说过我有个弟?他心里有事儿的时候跟你一模一样,你们都不是能藏住事儿的,快说说,起码我能给你出个主意。”

叶青在犹豫,看田二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关切地看着自己,就点了点头。


叶青年纪毕竟小,田二林软言软语的问,就竹筒倒豆说了一通。

“我大哥要跟人私奔呢。”

“啥?”田二林万万没想到会这么开头。

“爹娘生前就希望家里能有个读书人,行医艰苦,也不受尊重。大哥读书那么好,我真不明白…”叶青委委屈屈的说,“跟我说不会去会试了,跑到花街去眠花宿柳,也不知是谁信誓旦旦,要一直考到殿试,让皇上为我们做主,给爹娘报仇…”

“等等,”田二林打断道,“叶岚找到你们的仇人了?”

“是啊,可他不肯说。现在也罢了,他一定已经忘了爹娘,他现在眼里只有那个花魁……”

“花魁?”田二林心里咯噔了一下,“你说的花魁,是不是叫烟荷?”

叶青怔住了,“田哥,你也去…去看过她?”

田二林瞪起眼睛,“我去看什么看,我哪来的钱?”都给某个没良心的做了衣服了。

叶青便低垂了头,田二林在心里盘算着,这里面麻烦了,拐一个将军的未婚妻跑,叶青也要跟着遭殃。可看叶岚之前在这里喝酒的样子,眉头皱的那么深,不像在记挂心上人。

他心里有了主意,笑着对叶青说,“青儿,借点钱,哥带你去喝花酒!”


暖香阁是花街最高最华贵的院子,当街楼上站着的姑娘也是最美的,各色轻纱衣下玉质肌肤若隐若现,有宫廷里来的画家会戴着斗笠坐在街对面,举着宣笔细细画着。

田二林拉着叶青来了,叶青粉团子似的脸憋得通红,田二林安慰他,“做人不要给自己划这么多条条框框,花街就是花街,是个客观存在的地方,不是你不来它就不见了,你要面对它,用批判的眼光正视它。”

“田哥,你太不正经了。”

“说谁呢?”田二林虎着脸,“你也有十七了,说话要注意分寸。”

拿着团扇的老鸨一眼就瞧见了田二林,做她这一行的,眼力和记性都不一般。

“哎呀,公子,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是来看烟荷的吧?这可不巧了,我们烟荷许了人家啦,往后要听她弹琴,只怕是千金也难求咯。”

田二林转了下眼珠,长叹了一声,折扇在手心敲了敲。

“没关系,我们还有别的姑娘,公子进来看可不可心?”

“好吧。”


老鸨将田二林引进大厅来,在一张酒榻前坐下,正要走,田二林却叫住她。

“请留步,能不能陪我聊一会儿?”

老鸨很是吃惊,但看这位俊俏的公子一双翦水眸错也不错地看着自己,心忽悠一跳。

这便不由自主地坐下了,她身边的叶青忙挪开了一点儿。

田二林作出一副惆怅的模样,自顾自将酒碗斟满,”唉。“

”公子难道是害了相思病了?“老鸨在团扇后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可不是吗?自打上次路过,我便辗转反侧,茶饭不思,眼里心里就只剩下了烟荷姑娘。“

叶青哼了一声,田二林一折扇轻轻敲在他额上。

”带着儿子逛花街,公子也算是特别了,若是烟荷还在,定会对公子另眼相看。“

这逻辑真古怪,田二林心里笑得打滚,面上却露出一副向往的表情,”真的吗?那可真是……缘分捉弄啊。“

”公子的心情我很理解,若说旁人也就罢了,我们烟荷以前那可是宰相之女……哪一位就不方便说了,真正的大家闺秀。后来家道沦落了,可怜啊,所以客人们都格外怜惜她。”

“她这便是要嫁给恩客?”

“啊呀那可不是,公子居然不知道?铁将军向来是不在人前露面的,当然也不会来我们这里。他和烟荷啊,早年就有一面之缘……说多了也不好,总之,他一直记挂着我们烟荷,这不,正正经经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烟荷啊也算苦出头了。”

“明媒正娶,那大婚那天,铁将军肯定是要亲自来接新娘子啰。“

”那还用说,“老鸨得意道,”长安百姓终于有机会一睹辅国大将军的风采了!“

田二林若有所思。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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