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裳Raskolniko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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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未述异chp.4

Part2 焚琴

清晨,项羽手持扫帚站在大街上。

他的背影不动,目光平直地看着一轮旭日在远处的鼓楼上升起,穿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黑色圆领丝袍,白色带暗纹的织锦长衣则像披风一样搭在他肩上,整个人像一枚沉静的古玉,表面隐隐流淌着肃杀的暗光。

对面胭脂水粉店的女店主正透过轩窗愣愣地看着他,手里拨动的算筹一差千里,她回过神,只好重新摆好,面上却浮动着跳跃的霞光般的红晕。

她觉得,项羽手里握着的分明应该是一把剑,而对面正奔腾着千军万马,项羽静静地看过旭日东升,这才举起重剑大吼一声,朝敌军杀去。


田二林一掀帘子,就看到项羽在对着太阳摆造型。

“吃饭了!”他喊了一声,惊醒了女店主的美梦,被狠狠地白了一眼。

接着又絮絮叨叨,“让你扫扫店门,你在玩什么深沉啊,看看,这整条街的落叶都堆到你这来了!”

项羽将扫帚扔在肩上,假装没听到某人的唠叨,他俩擦肩而过的时候,田二林习惯性地拍了拍项羽那件雪白外套上的尘土。

“就这么一件好衣服,惜着点穿!”田二林嚷嚷着,跟在项羽身后进了门。

女店主再次进入石化状态。


田二林将几个小碟摆上桌,一碟里盛着碧绿的笋瓜,一碟是红色的醋姜,一碟则是乌沉沉的酱萝卜,又盛了两碗白粥。项羽每一样都不认识,吃得很惊奇,脸上却没什么表示。

田二林撑着脸研究着项羽的表情,暗暗纳罕,书里没说这人是个面瘫呐。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但也没长到可以束起,前面丝丝缕缕地挡着眉毛,后面过了脖子,衬得一张脸清秀得像个姑娘,那双老是雾蒙蒙的大眼睛更是惹人怜爱,衣裳是藏蓝色的土布袍子,蓝底白花的腰带,标准的厨子打扮,他说厨房里油烟大,穿好料子也是糟践。

项羽一抬头,就跟那双大眼睛来了个对视,不动声色地往后移了一寸。

田二林于是唉声叹气,“项哥,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能不能不要表达的那么明显?”

项羽没回答。他总不能说我已经知道你是赤帝之子,他记得刘邦说过这些事都是吕雉编的,他早该知道这人没一句真话,刘邦真的执剑斩过白蛇,这天下,命定了是刘邦的。项羽觉得有点不能接受,但对着那双水气氤氲的眼睛,他没法将自己痛苦施加在无辜的田二林身上,哪怕一点点。

两人目前关系还算和谐,尤其是迎来送往都是些其他时空的人,他俩必须要有共同应对的默契。项羽话少,田二林则颠三倒四,他俩却每每都能领会对方的意思。


从陆鸿渐离开酒肆那天算起,已经过了几个月,几个月是相对于酒肆内的时间而言的,陆鸿渐走的时候时间再一次波动,向后几个甲子,由晚唐变成盛唐,然后暂时进入了静止。

酒肆白天生意尚可,但只要一入夜,就连个鬼影子都没,这其实很不合理。更不合理的是,偶尔有人入夜登门,总要发生一些异事,夜晚会长到不可思议,直到那个从来指不准时间的更漏下降一格,夜晚会骤然结束,所有异人异事都会马上失去踪迹。

田二林也不再整天哀声叹气地想要回到他的时代,在这里虽然不习惯,但是日子宁静太平,街上没有大喇叭也没有大字报,更没有横冲直撞的军装少年,随时把店里的客人揪出去,就地暴打。

而且这条街很好玩,白天街上熙熙攘攘挤满了人,金发碧眼的胡姬、梳着奇怪发型的遣唐使、趾高气扬的神策军人,还有神神叨叨的测字先生李百川,他还买祖传一贴灵,治的是男人说不得的那些病症,摊子却摆在闹市,生意惨淡,自己还想不明白为什么;有开茶摊的小顺子,他的茶汤可以说是五味杂陈,田二林只喝了一口就喷了出来,从此有了心理阴影;卖胭脂水粉的女店主阿霞明显在暗恋项羽,常常撑着脸颊长吁短叹,不知道为什么,田二林觉得阿霞不大喜欢自己,他从来是很讨女人喜欢的;最好玩的莫过于医馆的小大夫叶青,长得像个面团捏的娃娃一般,说话一本正经,田二林特别喜欢逗他,同样不知道为什么,项羽好像不大喜欢叶青。


这天吃过了饭,叶青欢天喜地地拉了个年轻人来找田二林,说是自家大哥,来长安是要参加会试,叫叶岚,田二林看了看,长身玉立,端得好相貌,只是眉宇间有点冷。

叶岚拱了拱手,“见过田兄。”

“乖。”田二林回答。

他回的奇怪,叶岚也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看到站在田二林身后的项羽时,眼睛一亮,“这位是……”

“这是我义兄,姓项,你跟着叫项哥吧。”田二林捅了捅项羽的胳膊,“快见过这位新弟弟。”

项羽点了点头。田二林笑道,“贱内不爱说话,见笑了。”

古剑铮的一声出鞘,两人追逐着跑出了酒馆,叶青对一脸震惊的叶岚说,“他俩感情很好的。”


叶岚于是常常到酒肆来,田二林见他几乎不读书,好奇道,“你这是胸有成竹吗?”

他用了个成语,正沾沾自喜,叶岚回答,“考不中的。”

“听叶青说你乡试成绩很好啊,是你们家乡有名的才子呢。”

“哪有他说得那么夸张,”叶岚蹙眉,“大概当弟弟的,总是崇拜自己的兄长,不论……”

田二林等着他说下去,却没有下文了,疑惑地看去,见叶岚怔怔的,像有什么心事。

田二林给他酒碗斟满,就退了下去。

叶岚酒喝得很凶,每次要喝掉一坛石冻春才会离开,眼眸里雾霭沉沉,田二林一般不会去打扰他。


有的时候会出现奇怪一景,叶岚和项羽坐在酒肆的对角线上,离得老远,但心事重重的样子一模一样。田二林感觉项羽在谋划什么事情,这几天话更加少了。

“无聊。”田二林叹气,于是揪着叶青去逛花街。

正是丹桂盛开的时候,满街小小的花瓣细雪般旋落,薄薄覆盖,像铺了一层绒毯。两人在街上溜达,田二林将手插在腰带里,将项羽那件白色外衣披在肩上,是个浪荡公子的模样,叶青一张清秀的团子脸,像个书童,他俩倒不是有意为之。

“青儿啊,你怎么不像你哥那样读书考学呢?”

“我不是读书的料。”叶青好奇地看着街道两旁店家挑起的灯笼,“从小我便跟着爹娘采药,觉得有趣得很,我大哥却没兴趣,他更喜欢关在房里读书,教他的夫子说我们家要出一个状元了。”

田二林闻言皱了皱眉,“可我看叶岚整天的只是喝酒,从没见他读书,还有,你们哪来那么多钱?”

叶青欲言又止,咬了咬下唇,“我大哥他记性很好,过目成诵,那些书他早就背下来了。”

田二林仍觉得不妥,还待再问,叶青却指着前面楼上说,“快看,那是暖香阁的花魁。”

田二林远远望去,只看到一个绯色的影子倚着栏杆,再走近些,发现那是个慵懒得像猫儿一样的姑娘,穿着一件桃红色的丝质衣裳,露出一段白皙如同皓雪的脖颈,柔软的乌丝被一根翠绿欲滴的玉簪挽住,只在鬓角处垂下一缕,脸小小的,眉目如画,趴在栏杆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不知道整条街的目光都汇集在她身上。

田二林不是没见过好看的女孩,他大哥家的慧云,老三家的雅娟都算是美人,但像这样画里走出来似的姑娘还是第一次见,一时间有点转不开眼睛,暖香阁前的老鸨见了,便含笑过来拉他。

“哎哎,我就是看看,看看。”田二林忙摆手,“再说我还带着孩子呢。”

叶青顿时就有点不高兴,田二林捏着他的脸,“这孩子回家肯定会告状,到时候媳妇儿不让上床。”说完不知为啥脑袋里出现项羽一张怒气冲冲的脸,打了个寒颤。

“哟,看不出公子有个这么大的儿子,”老鸨用手绢掩住了嘴笑,“好吧,什么时候方便了要来啊,让烟荷姑娘给公子弹琴。”

田二林连连点头,走出好远又忍不住回头看,那个姑娘已经不见了。


这天入了夜,田二林照例关门上板,在厨房里洗洗涮涮,那抹桃红色的影子偶尔出现在脑海里,便晃晃头忘掉。

项羽将俩人当做床铺的桌子摆好,铺上被褥,这都是他以前没做过的事情。

田二林掀开帘子,项羽正在自己的床铺上盘腿而坐,手里摸着那枚刻着他名字的玉佩,引路灯微弱的光晕下,他沉思的侧脸如刀凿斧刻,田二林突然觉得,这人似乎比楼上的花魁还要好看几分。他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田二林啊田二林,怎么连男女都分不清楚了。

那双漆黑的眼睛突然朝他望过来,田二林心砰砰跳着,张口结舌道,“啊……睡,睡吧。”

项羽指了指对面的床铺,“你过来,我有话说。”

田二林抖着腿过去,爬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什么事啊。”

“那天陆鸿渐告诉我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我就觉得那天之后你怪怪的,他说了什么?”

“你和刘邦……你们是同一个人。”

项羽的话不啻于惊雷在田二林头上炸开,“……啥?”

“也许不能算同一个人,你应该说是他的转世,上古赤帝的儿子,你的灵魂有一个效用,能够起死人肉白骨。”项羽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对抗什么,“咱们两个,终究不能算是同道中人,而且……”

“而且什么?”

“没什么……”项羽叹了口气,“我想过了,我留在这里不是办法,况且男儿志在四方,我也不甘心蛰伏在一间酒肆里。”

“可我们说好了,”田二林急切地说,“我们是一起被困在这里的,要一起去找出路……”

“出路?”项羽冷笑道,“没有人被困在这里,我们来去自由,除了回不去……这是个最好的时代,比你我来的时代都好得多,有你期待的天下太平,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没必要非陪着我……”

“现在是你不肯陪着我吧。”田二林打断道,说完有点后悔,的确,项羽没有必要一直陪着他,况且又发现他不仅长着一张项羽深恶痛绝的脸,他就是项羽的仇人本人。

只是他心里很乱,乱得没办法正视项羽的眼睛,于是匆匆从桌上跳下来,“我出去走走。”

项羽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沉声道,“这么晚你要去哪,外面已经宵禁了。”

“我去后面,”田二林的声音有点颤抖,“就厨房,你别来。”

说罢,他甩脱了项羽的胳膊,走开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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