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裳Raskolniko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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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未述异 chp.3

part 1 茶经

注意:别被作者的脑洞吓到,纯属虚构,纯属虚构,纯属虚构。

不羡黄金罍 

不羡白玉杯 

不羡朝入省 

不羡暮入台 

千羡万羡西江水 

曾向竟陵城下来

——唐·陆羽《六羡歌》

田二林和项羽对坐饮酒,直喝到晚上。项羽的酒量深不见底,田二林将碗扣在桌上,往对面看,项羽变成了两个。

“哦,一个还不够麻烦。”田二林抱怨了一声,项羽没听清,往前靠了靠。

月光透过窗纱落在地上,亮若水银。

田二林的眼睛亮晶晶的,项羽看着看着,突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啊。”田二林迟钝地叫了一声。

“你看上去并不像个死人。”项羽说。

“你也不像,我是说你现在不像。昨天晚上,你……”田二林在脖子上划了一道,“老吓人了。”

想了想,他又问,“你为什么要这么死,你可以学学屈原,跳个江啊?”

“水性太好,淹不死的。”

“上吊?”

“太难看了。”

“掉脑袋就不难看?”田二林想起话本里的描写,项羽的尸体被分成好多块,抢到一块的最后都得了赏赐,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脑袋不难看就行了。“

”……“

田二林想象一个英俊的脑袋搁在盘子上,有点冷,于是站起来去关窗,余光瞥到窗外,咦了一声。


田二林走到门口,猛地拉开门,一个身躯顺着门倒了下来,砰地掉在地上。

”咿,又一个死人?“田二林往后退了一步。

项羽按着剑走过来,试了下呼吸,“不,他没死。”

田二林捡起柜台上的灯笼朝地上一照,那人是白天来过的书生,陆鸿渐。呼吸沉重,原来是睡着了。

田二林松了口气,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项羽拍着那人的脸,下手重了点,啪的一声,那人的脑袋猛地侧了过去,醒了。

“……我脸怎么这么疼?”

“你干嘛要睡在门口?”田二林先下手为强地问。

“在下没了盘缠,又恐遇上武侯,贵店位置特殊,门前又昏暗,所以就来躲一躲……”陆鸿渐越说声音越小,“能不能收留我一晚……”

“你又没钱,”田二林的眼珠转了转,“有什么特殊技能么?”

“我会烹茶。”

“可我们不是茶摊啊,哪怕你会说个书呢!”田二林眼睛亮了一下。

“在下只会……烹茶。”

“啧,算了。”田二林一脸扫兴,“房间呢是没有,你自己找个地方睡吧。”


项田两人也同样没房间,田二林在厨房里找到副铺盖,铺在对齐的桌子上,看着发愣。

“那个……项……哥,介不介意挤一晚?”

项羽皱了皱眉,“不必,孤……我坐着就睡得。”

“坐着睡?”田二林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乖乖,他可是被塑像吓死的,“那我睡不着啊,要不还是你睡这儿吧。”

项羽倒不跟他客气,迅速占领了桌子。田二林只能暗地里咬牙,在椅子上凑合一晚。

那把椅子却实在不大舒服,往后靠不够高,往前趴桌子硌着胸骨,反复折腾,哀叹连连。

项羽忍无可忍,“上来吧。”

田二林从善如流,俩人背对着背躺着,被子多半裹在项羽身上,田二林眨了眨眼,说,“夜凉如……”

“凉个屁,睡觉!”

“大王你怎么能骂人呢。”

“你再不闭嘴我要杀人了。”

田二林紧紧闭上嘴。

睡着睡着,田二林身体往前轱辘了一下,差点掉下去。

差点的原因是项羽及时伸手捞住了他的腰。

田二林完全没受到影响,还吧唧了一下嘴,往项羽的怀里凑了凑。

项羽欲哭无泪,身为一个武林高手,夜里警醒,反应太快,此时真像个诅咒。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闭上眼睛,想象怀里的不是个男人,是虞姬。

就快要睡着的时候,他的眼睛又猛地睁开了。

不对劲。


项羽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田二林,月光照着他的额头,他睡得恬静,呼吸清浅。

可是睡之前田二林明明是关了窗户的,这光是怎么照进来的?

项羽慢慢地转过头,朝后面看了过去。光源是那把灯笼,他明明记得田二林早上将灯笼扔在街上了的,为什么现在却放在柜台上?

这灯暗暗的,好像马上就要熄灭了。

项羽下了地,将被子在田二林身上盖好,朝那把灯笼走了过去。

很普通的灯笼,桂竹作骨,外面糊着棉纱和纸,里面点着蜡烛,项羽试着吹了一下,那火光摇曳,变成如豆一点,转眼又盛。

项羽眯了下眼睛,挺剑便刺,突然有人叫了声,“住手!”

项羽回过头,见那陆鸿渐站在他身后,脸上血色殊无。

“这灯见着往生之人就会亮,是给死人引路的,奈何桥上点着好多。若是弄灭了,你和那小兄弟以后怕要成为孤魂野鬼。”

“你也是往生之人?”

“我可不是。”陆鸿渐笑了笑,“我已经活了很久了,所以知道很多事。”

“你果然不是普通人。”项羽握着剑的手紧了紧。

“阁下也不是,”陆鸿渐笃定地说,“大王若不嫌弃,不妨坐下,待在下奉上一杯茶,慢慢把故事讲给你听。”

他的声音温润柔软,似乎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项羽将剑放在桌上,依言坐了下来,朝熟睡的田二林望了一眼。

“大王别担心,一点小法术,等我讲完他自然会醒。”


“我从小无名无姓,无父无母,不知来处。我姓陆名羽,表字鸿渐,是收养我的师父所起。”

陆鸿渐解开茶包,将一枚茶饼取出,用火炙烤,灵巧翻动。

“我在竟陵长大,从师父那学了烹茶的手艺,视茶如命,却逢乱世,颠沛流离数十年,幸而在湖州,遇上一位挚友……”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手下动作却不乱,待茶饼发出清香,将它收进一个小罐,慢慢冷却。

“我得以潜心钻研,著成《茶经》,于是辞别挚友,约定来年竟陵再见,接着便云游四海,一次误入覆船山深处,久困找不到出路,只得结庐住下,谁知那山中竟给我找到一处遍地生茶的地方,那茶茎叶皆白,煎泡后发出异香,饮之忘忧,我日日饮用,不知几回寒暑,居然返老还童。我心中大喜,决定将茶悉数收好,将来赠与我那挚友,一同永享寿数。”

陆鸿渐将茶饼捣碎,用茶罗过滤,香气越发浓郁。

“我找到一处水源,循着终于走出了覆船山,这才发现,已是沧海桑田……”

将炭火放入风炉点燃,上置一鍑,注水入鍑,水沸如鱼目,投入少许食盐。

“挚友已不知所踪,我寻去他修行的寺庙,只剩断壁残垣。”

二沸时出水一瓢,以竹夹搅动,入茶粉,三沸时,浇点茶汤,除去浮沫。

“大王可曾思念什么人?”

项羽正听得凝神,被他问得愣住,摸了摸藏着丝帕的衣襟。

“思念就像抛向地面的茶盏,你看着它越来越靠近地面,马上就要结束了,你屏住呼吸等着,等着……那个时刻永远不会到来,只要你还活着。我已经活了几千年了,还是等不到它落地的时刻。”

茶汤又开,香盈满室,陆鸿渐取一只越青瓷盏,将茶注入,递给项羽。

项羽将茶盏举到眼前观看,叹道,“如此器物实属罕见。”浅浅抿了一口,皱了皱眉,“怎么这么苦。”

“大王想必是喝不惯的,是我忘了。”陆鸿渐笑了笑。

“倒是很香。”项羽放下了茶盏,“你既然已经活了几千年,想必出生得比孤早得多。”

陆鸿渐摇了摇头,“我是开元二十一年所生,哦,就是本朝的玄宗皇帝在位的时候,”他见项羽一脸疑惑,“这就要说到,这间酒肆的妙用。”

“时间并非一条直线,在某些空间是可以弯折迂回的,就比如我无意间闯入的覆船山,是道家十大洞天之‘三元极真之天’,一天等于尘世一年,我在其中修行五年,离开时自然已经物是人非。而这间酒肆更为神奇,它将你带到哪个时间要凭机缘,它的出现也全凭机缘,但不是完全没法控制,我为了寻找此地历经多少艰难险阻,现在说起来也没什么意思,重要的是我找到了。”

陆鸿渐的眼睛奇异地发亮,项羽心里一动,拔剑而起,这时腹中剧痛,踉跄后退了几步,半跪在地上。

“项王果然少智,难怪江山都被夺了去。”陆鸿渐抚掌微笑,“如今有了赤帝之子,我定可以召回皎然的魂魄。”

项羽怒极,“你……你在茶里下毒?”

“大王已死,寻常之毒岂能伤到大王?伏鬼术罢了。”陆鸿渐从袖中掏出一张符,贴在项羽胸口。

项羽顿觉混沌上脑,脖颈那条伤口慢慢浮现,鲜血淋漓,“……你,不准伤他……”

“自身难保啊。”陆鸿渐冷冷道。项羽又成了初遇田二林时的样子,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


陆鸿渐将风炉搬到田二林对面桌上,自己盘腿坐在风炉前,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风炉中炭火由红转青,火苗猛地拔起,几乎有半人高。

一张脸渐渐在火光中出现,是个隽秀的僧人。

田二林似乎被梦魇住,额头上冒出一层汗。

陆鸿渐狂喜,大笑出声,连忙从藤箱中翻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居然是一副骸骨。

那僧人神色凄然,“鸿渐,住手。”

陆鸿渐动作一顿,道,“皎然,这件事你休要管。”

“我如何不管?你思念成狂,已堕魔道,我不能看着你为我伤害别人。”

“赤帝之子反正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我借他魂魄助你返生,有何不可?”

“赤帝之子出现在这里是有因缘的,他也是……”皎然朝项羽的方向看了一眼,“你逆天而行,迟早要收到报应,到那时我即使长生不死又如何?”

“你不知道我这几千年是怎么过的!”陆鸿渐咬着牙,泪水盈满眼眶,“我踽踽独行,遍寻山川湖海只为找到一个解救你的法子,我恨自己不能赴约,还不如化作西江之水,至少还能流过竟陵,看上你一眼……”

“我并不需要解救,我历经的是凡人必经之生老病死,你又何必执着于竟陵之约,我也只是在那茶亭等了你一天……”

“你休要骗我了,我知道,你等了我十年!”陆鸿渐站了起来,手穿过烈火,不顾灼烧,却在皎然的幻影中穿过,他颓丧地放下了手,“你提在茶亭壁上的诗,被誉写流传下来,你大概想不到吧。”

“是,我等了十年,只不过是担心你的安危,”皎然垂着眼睛,“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忘了吧。”

“不行!”陆鸿渐声音中已经透着癫狂,突然从腰间拔出匕首,向田二林的身体刺去。

铛的一声,匕首被剑锋击开,火光四溅,项羽横剑挡在田二林身前,眼神幽暗。


“这……你怎么会醒?”陆鸿渐大惊失色。

皎然叹了口气,“是我。”

“你……你背叛我?!”

“罢手吧,鸿渐,你用禁术与我在风炉中相见数次,我始终不忍告诉你,我已登极乐,不再是鬼魂了。”

“什么?”

一时间炉中光芒大盛,陆鸿渐以袖掩面,半晌,皎然居然已经站在他面前。

“这不可能……”陆鸿渐喃喃道,皎然一身白衣,散出月华般的光辉。

“你我已是殊途,不要再执着了,放下吧。”皎然叹息道,“那具骸骨,我已舍弃,你就算杀了赤帝之子,带回的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万念俱灰,陆鸿渐垂手,匕首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皎然双掌合十,念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他的身影渐渐淡去,只剩下灯笼的微光投在地上,陆鸿渐看着,怔怔地流下泪来。

又一滴水从更漏竹筒中掉出,嗒的一声落入盎盘。


天已大亮,田二林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项羽拄着剑坐在一边,目光炯炯地瞪着他。

田二林给吓了一跳,“干嘛啊,大清早的。”

项羽叹了口气,“你睡得倒是香。”

田二林抓了抓头发,“对不起,我打呼噜了?磨牙了?还是踢你了……”

项羽没理他。

“哎?”田二林环顾,“姓陆那小子哪去了?”

“走了。”

“走了?啧,真没良心,还指望他留下当个跑堂呢。”田二林跃下桌面,“今天好多事要做呢,先做早饭吧,想吃什么?”

项羽没回答,目光投向窗外,人声鼎沸的西市长街上,一个白衣人独行的背影隐在人群中。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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