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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海洋/栾亦鸿】(圣诞活动文虐部分)

#虐不转甜不让过年圣诞活动文#

【作者突发奇想改文名,注意词语顺序,我们没有抄朔爷(*/ω╲*)】

“这蓝色不对。”

“啊?”

“这颜色我没调好,怎么今天看着和昨晚不一样了?”

“你晚上再看看,可能就变回去了。”

“……”

“改改?”

“改什么改,扔了,看着就烦。”

“别啊,这多可惜……”

“我什么时候改过?你第一天认识我?”

“十个月没作品了我的大画家……这不挺好的嘛。”

“我没拖欠你工资吧,你画还是我画?要是你画你就改!”

”得,我错了,我这就拿出去扔了,哎。“

”你要是又拿出去卖别说是我画的,我丢不起那人!“

”不敢!……哎你最近怎么这么暴躁呢……“

”……“

”不如出门散散心啊,我给你订机票?Riviera怎么样?”

“我哪儿都不想去,你让我自己待会儿行不行?”

“好好好,我这就走,哎。”



栾亦鸿一头倒在沙发上,等那一阵眩晕过去,他按了按太阳穴,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

不得不承认,他的灵感在枯竭。

这是他从踏上这行以来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也难怪经纪人会觉得紧张。

但是灵感这东西就像水里的蝌蚪,你越用力抓它滑得越快,也许他需要的是沉淀,等着灵感回来。

朝窗外看过去,一片灰茫茫,就像什么阴翳了他的眼睛,连工作室前面的大楼都看不清。

他有些失去目标了,不是画得出就可以,画来画去都是那些东西,站在他自己的角度无法突破,如同困兽。

想起大学导师曾对他说,你的画卖得太贵太快,对你不是很好。

他还曾经嗤之以鼻。

画家被蒙蔽是很危险的,名气、金钱、赞誉和青睐,都有可能蒙蔽他的眼睛,还有,雾霾。

栾亦鸿呆呆地看着窗外,半晌,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一天都呆不下去了,得离开这里。



飞了几个小时后,头顶的天总算是蓝的了。

栾亦鸿坐在某家艺廊门口的一个巨大水滴雕塑前面,吃着一碗鱼蛋。

他看上去不太像画家,银灰西装牛仔裤,还穿着滑板鞋,墨镜大得遮住半张脸,路人频频侧目,疑心他是某个大明星,还真有人跑过来找他签名,他大笔一挥写下,“梁朝伟”。

路人大吃一惊,反复打量却看不出所以然,激动得连连说好中意你的电影,换了发型啊很适合你啊。

栾亦鸿笑着点了点头,将最后一颗鱼蛋塞进嘴里,这才慢悠悠往艺廊里走去。



沈灵中看到栾亦鸿的时候,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的经纪人颇为吃惊,沈灵中一身藏蓝色对襟装,腕间盘着小叶檀手串,盈盈笑语,句句哲理,最是旷达儒雅,很少听见他这样叹气,循着目光看了过去,这才明白了。

来的人敞着西装,嘴角还沾着咖喱汁,被保安拦在门口,一副宝宝好无辜的表情。

华人画家圈里长得很好看但很不着调,符合这两重标准的并不多,沈灵中曾经谆谆告诫,遇到符合特征的人请警告我,找我就说我不在。

大厅空旷,沈灵中一副想把自己塞进雕塑的急切表情,可惜以他的体格并不现实,栾亦鸿看到他,眼睛一亮,开心地喊道,”阿~中~~~“

”oh crap。“沈灵中低声说,然后热情奔放地朝栾亦鸿小跑过去。

经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拥抱寒暄,就好像看到了慈善酒会上那些见面分外亲热背地里恨不得碎尸沉海的名媛。

他决定去找杯香槟喝。



”你怎么老是搞突然袭击,也不知道先打个电话,真坏。“

”想给你个惊喜嘛。你搞展览都不告诉我,你才坏。“

我他妈也得敢告诉你,沈灵中气息一滞,果然,栾亦鸿从身边waiter的托盘里拿起一杯香槟,四下打量起展厅来。

”财大气粗啊。“他感叹道。

沈灵中这次的作品中有一件得意之作,他特地腾出艺廊一楼整个展厅,只摆了这么一件,是一尊泥塑飞天,足有四点五米高,看上去却非常轻盈飘逸,似乎马上就要乘风飞去。

栾亦鸿在雕塑前沉思了半晌,沈灵中心跳如雷,看他松松地皱着眉,抿了一口酒,咽下去,转过头说,”哎?其他的作品在二楼?带我上去看看。“

这就完了?

沈灵中只觉得一口老血郁结在胸,看栾亦鸿踢踢踏踏地上了电梯,还差点绊了一跤。



因为展览已经开始了很久,现在客人多数都在二楼,沈灵中一路收获了无数”amazing“”breathtaking“”masterpiece“”fantastic“,心里的郁结也没能解开。

栾亦鸿在电梯上就摸出了个口罩戴,进了人群中瞬间消失,沈灵中被几位客人拖住,一时找不到他。

好容易应付完了最要命的那几个客人,沈灵中连忙四下寻找栾亦鸿,说起来可笑,那么多的毒舌评论家对他作品的非议他都可以一笑置之,偏偏最忌惮这个才华横溢的小师弟。

才华这东西,不怕太多也不怕没有,就怕半瓶水,有了点才华有了点眼界,就会有期许,偏偏又不够一鸣惊人。沈灵中就是这样,他的成功与其说靠才华,不如说是靠勤奋和经营。而栾亦鸿这样的人,恰恰是他最嫉妒也最无可奈何地需要着的。

栾亦鸿在展厅一隅,那是个用绉纱分割开的小房间,里面有一尊等人高的雪花石雕,是一副男人的躯干,栾亦鸿这时已经把墨镜摘了,坐在大理石地面上,眼珠错也不错地盯着看。

看着看着,又换了个姿势,右手捧着脸颊,手肘搁在膝盖上,这个姿势有点少女感,但小画家做起来毫不违和。

沈灵中目瞪口呆。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深深地写着两个字:痴迷。



沈灵中的心脏突突跳着,脚步放轻,怕打扰了他。慢慢地掀开了纱帘。

栾亦鸿视线移到他身上,眼睛里水烟氤氲,带着欣喜雀跃,看得沈灵中的呼吸都慢了一拍,”阿中,你有纸笔么?“

”啊?有,你要来干什么?“

栾亦鸿从地上蹦起来,”我要画画啊,这还用问!“原地转了几圈,”阿中阿中,这个你卖给我吧!“

沈灵中大为惊讶,”你想要?我这系列作品都签了协议,要进春拍。“

栾亦鸿顿时失望,就像头顶有隐形的耳朵耷了下来,几秒钟后,又有个灯泡啪的一声亮起。

沈灵中简直为自己的脑内活动感到羞耻,他那极具漫画感的小师弟再次开口,”你这个模特呢?快介绍给我认识!“

”你到底要干嘛?“沈灵中疑惑地朝自己的作品看了过去,恩,刀锋有力,转折顺滑,肌肉骨骼栩栩如生,极具美感。但这类写实作品对他来说简直手到擒来,雕塑的背景内容和神韵的表达才是他如今的瓶颈,这种只能算是练习作业。

”我要画他!画一整个系列,你瞧这腰!这腿!这胸肌!“栾亦鸿眉飞色舞,已经以手代笔地描绘起来,”哎?你为啥没弄脑袋,不会是长得很丑吧……算了,丑就丑!脑袋上套个袋子再画……“

”……这腰腿胸肌也没什么特别啊,再说你一个超现实的凑什么热闹。”

”哎,你不懂,咱俩的眼睛不一样,不一样。“摇头。

欠揍,沈灵中气呼呼地,”模特儿找不到了,我在街上随便拉的。“

不啻一个晴天霹雳,栾亦鸿整个人都垮掉了。



一晃到晚上,沈灵中假惺惺地留饭,栾亦鸿无精打采,一头黑发扯得凌乱,像只淋了雨又吹了风的鸟。

沈灵中看他这个样子,心里也有点恻隐,不顾时辰拉着他去饮茶,栾亦鸿却只想喝酒,几笼屉点心下肚,虽然没酒却已经失态,伏案大哭。

沈灵中一个头两个大。

他这个小师弟,就是个祸害,仗着长得水灵又会撒娇一入学就得到师尊垂青,恨不得一身手艺都传给他,沈灵中作为首席大弟子顿时失宠。你看他无辜的大眼睛眨啊眨的,其实最懂得掌控,师尊这种老江湖都被哄得团团转,他要是对你有兴趣,你会觉得自己简直在发光,要是没了兴趣,你就是路边一块黑黝黝的大石头。

师尊说了,他这叫纯真无邪,但不能说无害。

岂止不能说无害,简直是有毒。

中了这种名叫栾亦鸿的奇毒,其中一个症状就是胡言乱语,”不就是肌肉男么,师兄给你找一打。“

栾亦鸿抬起眼狠狠地瞪了他一下,虽然含嗔带怨,但里面一滴眼泪都没有。沈灵中无语凝噎,又被骗了。



沈灵中皈依已久,栾亦鸿在他那没得酒喝,回到酒店打开小冰箱,把里面的小瓶子全扫了出来。

说不清什么感觉,很久没有的感觉。

第一反应是一定要放低,于是坐在地上,仰起头,就像仰望神明,那美妙绝伦的线条在视线里跳跃,想触碰,想膜拜。

将Jack Daniels倒进喉咙,火辣辣地烧灼下去,暖意从胃里升起来。没有。

Vodka,没有,Rum,没有,Gin、absinth、tequila、brandy……没有。

栾亦鸿将最后一个小空瓶扔到地摊上,向后一倒。酒没有用,他什么都没感觉到。

睡觉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它缥缈的来了,栾亦鸿猛地坐起身,不顾袭击着后脑的剧痛,捞起本子就画。画了两笔却不对了,说不上哪儿不对,就是不对。这也是刚刚他感受到的东西,但是似乎在打开灯的瞬间就被扭曲了。

栾亦鸿用力将本子掷向墙壁,关灯。



之后几天,经纪人都找不到他,他把手机扔进造景鱼缸,白天就满大街的晃,胡乱给人签名。

夜晚,某家记不清名字的酒吧吧台上,栾亦鸿正连比带划地给个女孩讲北京小吃,焦圈儿爆肚卤煮豆汁儿,女孩听得兴致索然,大晚上的,还没吃宵夜,这人是要干嘛……接下来是带回酒店还是去大排档啊。

长得挺好看可惜是个怪咖,女孩不久就找借口跑掉了。

栾亦鸿耸了耸肩,喝光了所有递到他眼前的酒,从口袋里摸出一团皱巴巴的港币扔在吧台上,朝酒保露出个亮瞎眼的笑容。然后转身,步态还算优雅,假如他没撞到小桌以一个高难度的动作翻倒在地板上的话。

“没事,我没事。“酒保把他架起来的时候他挥了挥手,”我得去放个水,然后我就走,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栾亦鸿是超现实主义流派,师尊说过平面已经不能承载他的想象力,然而他还是更喜欢画,他能充分理解达利、克利、米罗这些人的画作,时间在他眼里并非一条向前匀速行进的射线,比如现在,在厕所间里,那个狭小逼仄的空间,时间变得粘稠起来。

放过水之后,栾亦鸿不知怎的坐在水箱上陷入了沉思。

可能他在里面呆了五分钟……或者一个小时,他已经完全无法计算时间。看到有烟越过厕所隔板,像是有形的海浪涌到他脚下的时候,他还不是很清楚那是不是幻觉。

那烟刺痛了他的鼻粘膜,这感觉是真实的,栾亦鸿被酒精烧伤的大脑缓慢地运转着,他一步迈下水箱,狠狠地撞在门上。

这一声巨响震得他眼冒金星,也救了他。门被猛地拽开,栾亦鸿扑倒在地,费力地仰起头,一个过于高大的身影就在他前面,土黄色的,背后是浓烟滚滚的背景。

Iris,这是涌进栾亦鸿混乱脑袋的第一个词。

那身影弯了腰,将栾亦鸿一把抄起来,他重重地撞进那个人怀里,那人揽住他的腰,发现他完全站不直,只能又一发力,将他扔在肩上。

栾亦鸿眼前金星乱舞,听着那人腰侧传来断断续续的电子人声,那人将对讲机从腰侧拔出来,”海洋copy,over。”声音沉稳。

性感!栾亦鸿激动地评价。

时间又化掉了,好像块掉在地上的黄油,栾亦鸿也不知道贴着那人的背晃悠了多久,他觉得挺久,实际上那人很快就开了后门,又疾走几步将他交给救援人员,就转身又进了酒吧。



再清醒过来已经是在病房,鼻子眼睛都火烧火燎地疼,坐起来的瞬间就吐了一地,站在隔壁床的护士一脸惊悚地看着他。

“不好意思……”栾亦鸿忙道歉,那护士脸色铁青地出去叫人打扫,栾亦鸿靠在枕头上,只觉得头顶的天花板在旋转,不知道自己是宿醉还是脑震荡。

而且这灯也太亮了。

等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侧头看了看隔壁床,床上居然躺着昨晚碰到那个酒保,头上缠了纱布,也在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我说……发生什么事了?”

酒保呻吟了一声,可能是头很疼,他叹了口气,慢慢悠悠地讲了起来。

原来这天晚上请了个电子乐队来表演,他们乐器用得太多,舞台处发生了电线短路,好在主唱一眼就发现了,用麦克吼了一嗓子。人群撤离得很快,加上消防局就在附近,除了踩踏导致的轻伤之外没有发生什么伤亡,两个困在厕所里的——包括栾亦鸿,也被后来赶到的消防员及时救了出来。

但是酒吧就烧得七七八八了,老板正坐在外边哭。

栾亦鸿听得一愣一愣的,要不是现在还呛得慌简直需要来根烟压压惊。

现在想想也是恍然大悟,原来那个战神似的影子就是消防员啊。要不要送面锦旗?

他胡思乱想着说出声来,酒保说不用啊,你的救命恩人胳膊受伤,正在外面处置室包扎,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识。哎你慢着点,医生说你撞到头了!



栾亦鸿头晕目眩地扶着墙出门,在门口那儿还记得接了杯水漱口,往对面处置室里看去,见一个男人正在慢慢脱防护服,护士帮他拔下两只袖子,里面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湿,男人皱着眉,极硬朗的五官线条,肤色黝黑,唇轻轻抿着,乍看上去有点严肃可怕。

护士小心地从肩膀处剪开他的衬衫,男人闷哼了一声,栾亦鸿这才注意到他的手臂鲜血淋漓,一道很深的伤口在靠近手肘的地方,护士用双氧水直接冲洗,那一定很疼,但男人再也没吭一声。

“没伤骨头。”护士轻声说。

男人居然露出一个微笑,“谢谢。”

“身上还有别的伤处吗?”

“没有创口,后背被砸了一下,”男人思考道,“应该没什么大碍。”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护士秀眉轻扬,比划了一下,“怎么也得喷点药,等会儿衬衫还是脱了吧。”

对啊,栾亦鸿在心里附和,脱了好。

他自己觉得腿有点软,于是靠着墙,咬着纸杯边缘,男人汗水覆盖的肢体让他心里生出异样的感觉。他想打个招呼,但有点发不出声音。

现在还是先别打扰,他对自己说,等着护士彻底破坏那件衬衫。



护士把他的手臂包好,然后剪开衬衫剩下的部分,男人沉思着什么,眼睛在栾亦鸿这边的角度看几乎是深蓝色,深深的疲惫压在他眼角,他应该不年轻了。

护士将衬衫剩下的布料从他身上摘下来的时候,栾亦鸿觉得自己像是被一道惊雷迎面劈中,一瞬间周围什么都不见了。

通常普通人很难理解画家的脑子里在发生什么事情,特别是栾亦鸿这种画家。比如那个小护士,得承认这时候她有点脸红,拿着消毒巾的手有点抖。男人长期演练形成的肌肉线条极漂亮,而消防员平日里运动之剧烈也让那些肌肉并不夸张,而是舒展和缓的,他身上那类似硝烟的味道和汗水则更添美感,总之那是直接作用于异性身上的荷尔蒙的效果。

栾亦鸿则差点松手扔掉了纸杯。他虽然一直以来都相信冥冥中一股力量在操纵着这个宇宙,在中国他们叫它儒释道在国外可能是安拉是玛利亚是耶和华,但这种命运般的时刻直接降临,劈在他脑门上的时候也并不多。

他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眼前这个男人就是沈灵中的模特。

这是什么概率?香港可是有七百万人!

视觉和意识的双重冲击几乎让小画家眼冒金星,没有别的解释了,是宇宙让他成为下一个毕加索他也没有办法!

若说小画家仅仅是因为和小护士一样的理由而被吸引,这其实并不准确,人类迷恋美妙肉体的原因经解释会变得难以接受,比如男人喜欢大胸翘臀是因为这利于繁衍,这里面揭示的动物性通常让人类难堪,因为我们是觉得自己高于其他动物的。而小画家喜爱的人体与生存和繁衍优势毫无关联,他看见了,又不仅仅是看见了而已,它在小画家头脑里的作用十分复杂,任何科学家都难以解释清。



这个叫海洋的消防员此时也注意到了栾亦鸿,他也实在是难以被忽略。他穿着一件过大的蓝白条病号服,额头贴着块纱布,一双睫毛纤长、水光粼粼的眼睛,表情却精彩纷呈。

最主要的是,他正死盯着海洋,视线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游走,尽管海洋一向洒脱落拓,此刻居然也有点想找个什么遮一遮。

护士这时猛地按了一下喷雾,她原意不是这样的,但这一下冰凉又刺痛,海洋嗯了一声,护士整张脸都红了,不过她至少还有口罩,小画家则抬头望起了天。

这奇怪的气氛是怎么回事!栾亦鸿盯着天花板想。

他有点想打破气氛进处置室打个招呼,但他腿软,而且那个时间点已经过去了,他现在更像个偷窥的变态,看海洋的表情八成已经不记得他是谁,火场混混沌沌如天地初开,也不能怪海洋。

纠结也没有用,而且栾亦鸿也不是第一次被当变态,海洋应该也不会像汪晓菲那样上来就往要命的地方踢。

下定决心,栾亦鸿抖着腿进了处置室,“你好,你是救我的那个消防员吧,太谢谢你了。”

海洋这才恍然大悟,哦,原来这个人就是那个一头撞上门的酒蒙子,于是抓住栾亦鸿递过来的手摇了摇,“没关系,分内事。”

“听你口音并不是香港人啊?”

“北京人。”

“哟呵。”

“你也是北京人?”

栾亦鸿摇头,“不是。”

海洋有点发愣。栾亦鸿赶紧说,“我家乡不是北京的,但我长驻北京。”

“哦。”海洋听到他是北京来的,表情暖了许多,“真想回去看看。”

“很久没回去了?来香港多久了?”

“快九年了……你的酒醒了?“

栾亦鸿抓了抓头发,”呵呵,惭愧惭愧。“

小护士这时突然开口,”哎,你是栾亦鸿吧?“

”不是吧,我已经这么有名了吗?”

小护士忍俊不禁,“我早上看到本时尚杂志封面是你。”

“你是模特?”海洋惊讶道。

“不,我是画画的,偶尔客串一下模特。”

小护士噗的一声笑了,转头对海洋,“好了,弄好啦。”

海洋动了动肩膀,“谢谢护士,那我可以走了吧。”

“可以,记得来换药啊。”

“哎,那我呢?”栾亦鸿连忙问。

“你还得观察一下,快回去躺着,明天做个脑CT。”

“没事吧?”海洋关切地问。

“嗨,没事儿,我从小就经常撞脑袋,要不还当不上画家。大哥,留个联系方式,我还没谢谢你呢。”

“不用谢了,”海洋笑道,伸手在旁边小桌上拿了支笔,“有纸吗?”

“你写我手上。”

海洋也不以为意,拉过栾亦鸿的手在他掌心写下了名字和号码,没注意到小画家可疑地红了脸,“有机会出来喝酒。”

“好。”

海洋把防护服卷了卷就要往外走,栾亦鸿惊讶道,“哎?你就这么出去?”

“同事就在外边,给我带了衣服。”

“那怎么不进来给你啊。”

“他也忙着照顾别人呢,没事儿。”说完摆摆手就走了。

小护士叹了口气,“消防员真不容易,内地来的就更不容易了。”

栾亦鸿听罢咬了咬嘴唇。



几天之后,栾亦鸿终于按下了通话键。

之前他也无数次输入过海洋的号码,但是心里想着这人刚受伤,搞不好还有日常演练等等,应该会很忙,怕招他烦,所以始终没拨出去。

经纪人终于找到了他,发现他双眸闪亮面带桃花,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看来你是又遇到谁了,我就说嘛,天天蜷在屋子里怎么会心情好。“

栾亦鸿哼着歌,”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个什么样的人?画画的还是跳舞的?你不会是找了个嫩模吧,我跟你说这样的女孩子心思太多,八成是要借你上位,认真不得啊。而且手段可多呢,可别被下了降头……“

栾亦鸿忍无可忍,刚沾了颜料的画笔朝经纪人飞了过去,撞在旁边墙上,”你一来我就烦,去去去,你不是香港很多情人吗?快去会他们。“

”你别搞破坏啊,这可是总统套。“

”切,我过会儿给他们来个滴画,他们还不把这面墙裱起来。“小画家嘚瑟地笑。

心情确实很好。经纪人鉴定完毕,于是也大着胆子没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将乱丢在地板上的书本衣服整理好。

”你很反常啊,是不是真的恋爱了?“

”恋什么爱,别乱说啊。”

“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不肯说算了,你这人藏不住事,迟早会露馅的。”经纪人肯定地说,“恋爱总是好事,不过啊,最根本的问题还是没解决。”

栾亦鸿摘了眼镜,揉了揉太阳穴。

“你会又开始觉得两个人在屋子里挤,另一个人连喘气都打断你的思路,为了逃避争吵居然从靠海的窗户跳下去……这样的事难道还要经历第二遍?”

“我真他妈不应该给你开门。”栾亦鸿呻吟了一声。



栾亦鸿是把海洋叫到了沈灵中一个熟人开的party上,这关系七拐八拐的,沈灵中也是各种不乐意,但拗不过小师弟。

原本是很想就两个人去吃个饭啊,可是那画面怎么想都有点怪,加上栾亦鸿还真是有点不敢……

结果到了地方栾亦鸿就后悔了,那个party场地选在一家VIP制的酒吧,路边消防栓近处一个向下开的拉门,进门挺长的铁楼梯,叮叮当当走到底,像是进了个洞穴,光怪陆离,墙壁就直接用岩石装饰。栾亦鸿恨不得一头撞到上面。

天知道一个消防员会对这种地方有什么感想,可能他一进来就会开始检查灭火器过没过期安全通道在哪。

他一开始很担心海洋找不到地方,于是站在消防栓那瑟瑟发抖,到了约定的时间海洋没出现,发了条短信询问,对方很快回说有公事绊住,让他先玩。

他又思虑起是什么样的公事,手机搜了半天附近有没有发生火灾,直到冻得感觉不到自己的腿,才被沈灵中一把拽进门。

“你到底约了谁?怎么跟热锅上蚂蚁似的。”

栾亦鸿阴沉着脸,把茶几上的酒一杯一杯地喝掉。

沈灵中耸耸肩,这个小师弟反正每次喝酒都过量,拦也拦不住,就丢下他去找女孩子聊天。栾亦鸿很快把自己喝茫了,摊在沙发上,眼睛看上去比平时还要潮湿。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不省人事的,也不知道,那天海洋到Party快散了才出现。

凌晨两点。



第一丝阳光进入栾亦鸿的眼睛,他像吸血鬼一样抽泣一声,躲进被子深处。

经纪人摇了摇头,将他从被子里挖出来,塞给他一杯蜂蜜柚子茶,“来,阿鸿,喝了它。”

栾亦鸿一头乱发,双眼呆滞无神,略动一下就头痛欲裂,只能慢慢坐正,经纪人一脸同情。

“提醒我再也不要喝酒了……一滴都不喝。”

经纪人翻了个白眼,“好的,我第一百八十次记下你这句话。”

“给我找点阿司匹林。”

“这还用你说,化进去了,你不是讨厌苦吗?”

栾亦鸿呆滞半晌,想到自己白痴一样在寒风里发抖,那人却没有来,就觉得还是睡死过去好。

经纪人摸了摸下巴,“阿鸿,你多久没跟人那个了?”

“哪个?”栾亦鸿迟钝地问。

“别跟我装傻,就是那个……滚床单啊!”

“我操,”栾亦鸿干呕了一下,“能不能别提这么恶心的事情。”

“滚床单哪里恶心了!你不是禁欲了吧,真的,多久了?我也很久没见谁从你房间跑出来了呢。”

栾亦鸿只好思考了一下,“自从离婚……”

经纪人大惊失色,“真的?那可是有一年多了啊……”

“离婚一年之后开始算起……”

“切,那也没有很久。”

“我是那种压抑天性的人吗?”

“那我就不明白了,”经纪人嗤笑,“你为什么会在喝茫了之后,抓着你的救命恩人不肯放手,还坐在人家大腿上,蹭来蹭去……”

“你说什么?!”栾亦鸿从床上弹了起来,剧痛像锤子一样猛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将他敲回床上,“fuck……”

经纪人拿出手机调出视频,放在他面前,然后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栾亦鸿站在阳台上抽烟,他的眼神太忧伤了,一副岁月长衣裳薄的样子,面前维多利亚港吹来的风吹乱了他本来就不怎么整齐的头发,他想,第二次跳海之后,他大概就是华人圈最有名的画家了。

他一向酒品不怎么好,这他知道,他上一次的战绩还飘在youtube上,他挂在路灯上大声高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因为场景在巴黎,他一度感动了不少当地的中国人。

经纪人给他详细讲了事情的经过。

喝断片了之后,栾亦鸿先是拉着沈灵中玩两只小蜜蜂,在大师兄输了的时候使劲儿给了他两耳光,大师兄恼怒不已,俩人扭成一团,海洋就是在这个时候进门的。

他一进门就懵了。

海洋当时其实累得要命,本来是想回家去睡觉算了,但发短信没收到回应,怕栾亦鸿不高兴,还是循着地址找了过来,从他拉开门下楼这几分钟的时间,海洋大叔的人生观都要被颠覆了。

他一时搞不清楚这帮人在干啥,只能上前把看上去很沉的老沈赶紧拉起来,栾亦鸿一脸委屈,老沈看着火更大了。

“你他妈越是犯坏的时候看着越无辜,师尊就是被你骗了!”沈灵中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转身又和海洋握手,“幸会幸会,我是沈灵中,你是这小子的客人?”

“啊?……是,我是海洋。”

“随便坐。”沈灵中笑眯眯地,一甩头发走开了。

海洋把栾亦鸿从地上拉起来,替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有点凝重。这时栾亦鸿开始不由分说地挂在他身上,他一时不察,又被推到沙发座上。经纪人忙不迭地掏出手机开始录像。

那时他俩脸的距离只有几厘米,栾亦鸿眨了眨眼,带着伏特加甜味的呼吸喷在海洋脸上。背景像是个妖怪洞,群魔乱舞,他俩是那时候画面里唯二静止的。

海洋显得心事重重,目光的焦点似乎穿透了栾亦鸿又落在他身后挺远的地方,这让小画家十分不满。栾亦鸿先是将他推得靠在沙发背上,然后十分矫健地跨坐上了他的膝盖。经纪人此时说了声“卧槽”,在视频里听得很清晰。

栾亦鸿后来分析过自己当时的心情,其实就好比沈灵中大发慈悲,把他那件雕塑扔给栾亦鸿告诉他随便摸,栾亦鸿喝过酒的大脑是超现实的,丝毫察觉不到这件事的荒谬,于是大大方方上下其手。他先是左手勾住海洋的脖子防止自己掉下去,另一只手则落在海洋的衬衫领口,缓缓向下滑去。因为靠得太近,经纪人的镜头拍不到海洋的表情,小画家腰直不起来,于是头靠在了海洋的肩膀上。这时很多客人已经围观起来了,口哨与喝彩声齐飞。

海洋并没有把他推开,坦白说他俩实在不怎么熟,说的话还写不够一页纸,小画家现在未免太热情了一点。不过……下面这话是栾亦鸿彻底昏睡过去之后,海洋对给他送了杯压惊酒的经纪人说的,“我来香港九年,每天都在……那话怎么说来着,culture shock,习惯了。他是画家嘛,画家总有点特别。”

经纪人觉得海洋真是人如其名,包容力强大。

海洋说完,不知为什么伸手拨了拨栾亦鸿的额发,小画家正躺在沙发上睡得恬静。



栾亦鸿觉得,还是跳海算了。

经纪人买早餐归来,看到栾亦鸿直勾勾地盯着蔚蓝的海水,吓得手抖。

他又记起去年,汪晓菲哭着打电话给他,说栾亦鸿从别墅窗户跳了出去,把他吓得半死。他一边往医院跑,一边死命回忆下边海水里有没有礁石。

好在有惊无险,栾亦鸿反复跟他解释,当时只觉得非常烦,海水又看着很清凉安宁,并没有要自杀。经纪人还是强拎着他去看了两个多月心理医生。

离婚也同轨进行。

这里要跳进海难度不小,经纪人定了定神,“吃早饭?我买了虾饺皇。”

俩人在玉石餐台上打开塑料饭盒,掰开筷子,经纪人给栾亦鸿的盒盖上倒一层红醋,栾亦鸿皱着眉,划着手机。

“还在想海洋的事?”

“我是不是应该打电话道个歉?”

“你道歉要说什么啊,太尴尬了吧。”

“海洋,对不起,我昨天晚上并不是性骚扰你,只是迷恋你的肉体,你能不能过来给我画?”

经纪人摸了摸下巴,坚定地说,“像个变态。”

栾亦鸿的头砸在玉石桌面上,挺疼。



栾亦鸿一整天无精打采,宿醉是一方面,下午他扣着耳机,在海顿《创世纪》的陪伴下继续未完的作业,另一个姓海的却怎么也赶不出脑海。

半小时后,栾亦鸿坐在沙发上,专心地用沾满了各色颜料的笔刷丢对面的墙。

又过了半小时,栾亦鸿开始折磨自己的头发,将其抚来弄去,最后满头秀发以各种不可能的角度支愣八翘,他侧过头遇到镜子,举起手机将自己这幅尊容拍了下来,决定某一天画张自画像。

其实画自画像这件事略忌讳,很多画家都是画完自画像之后死去或者去死的。

最后栾亦鸿双手交叉支着下颚,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天色温柔地蓝了下去,整个屋子一片晦暗,栾亦鸿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然后盖住眼睛。

他忍了一整天没有打给海洋,这时候终于忍不住,手机就在桌面上,打开屏幕停留在海洋的电话号码页,只要按一个键就可以了。

按键。



“你好。”

“喂,海洋吗?我是栾亦鸿。”是谁的心跳得这么响。

“哦,你好,有事吗?”

“我想,我能不能那个……请你出来聊聊?我保证这次不喝酒了。”

那边笑了一声,摩挲着小画家的耳膜。

“喝了也没关系,”像是安慰一般,“别担心。”

栾亦鸿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海洋接着说,“我现在有点忙。”

“哦,对,”栾亦鸿有点迟钝地回应道,“不着急,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在薄扶林这儿,大概还需要半小时。”

“我去接你。”栾亦鸿飞快地回答。

“哎?要过海呢。”海洋有点吃惊,“我叫计程车就行了,咱们去哪?”

“没关系,我反正也想先出门透透气,你具体在什么地方?”

那边静了几秒,“玛丽医院。”



栾亦鸿开车过海,车窗落下之后一阵强风猛地袭来,畅快.

一直以来,栾亦鸿都觉得自己像是踩着钢丝在一条高的要命的海峡上移动,被风吹得前仰后合,但始终没有掉下去……好吧有一次差了一点点,在上面滑了一下。

一向温和到有点娘娘腔的经纪人站在病房里冲他吼,“你能不能不要作!”

但这样很爽啊,这样才能感觉到活着。

他没毕业就开始办画展,不缺钱,有好多女孩子投怀送抱,也很少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名无实。

于是那个阈值被推的太高了,高兴、感动、幸福、兴奋、成就感甚至性冲动,都是很难被触发的开关。尽管外人看起来,他像所有少年得志的天才一样蹦跶,自己和自己玩得很好。

这几天这些开关反复的被拨弄,这边响了,那边又在鼓噪,应接不暇。在来香港之前,他是做好了在广场上喂喂鸽子就兴趣索然的准备的。

有点害怕啊,但这样更好。

 

栾亦鸿以前来过玛丽医院,这里依山而建,白色的主楼被郁郁葱葱的树木掩映,是个很适合疗养的地方。

但他不知道海洋在这里干嘛,难道是又受伤了?

海洋在连接侧翼和主楼的楼梯那儿喊了栾亦鸿一声,栾亦鸿正靠在车上点烟,抬头一眼就远远看见了海洋,高得有点鹤立鸡群,小画家看乐了,朝他挥了挥手。

海洋飞快的就从主楼正门跑了下来,栾亦鸿的烟才抽了几口,惊讶道,“你怎么这么快?”

“职业优势。”海洋笑道。

“我上次来这里,进门就懵圈了,绕了很久才找到地方,你刚刚还在连廊上呢,真厉害。”

“嗨。”海洋摇了摇头,大概是觉得小画家亮晶晶的目光有点夸张,“这有什么。咱喝酒去?”

“走起。”俩人上了车,栾亦鸿一边拉安全带一边问他,“你来医院是干嘛?”

海洋没有马上回答,看小画家跟安全带较着劲,就探身过去,帮他把卡在座椅侧面的安全带拽出来扣好。他的手越过栾亦鸿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视线在小画家的脸上停留了一下。

栾亦鸿心跳如擂鼓。

车子开上盘山道,海洋这才开口,“看我妻子。”

小画家方向盘脱了手,差点撞上护栏,连忙打了下轮拉回来。

“应该说是前妻,”海洋似乎没注意到栾亦鸿的慌张,目光投向车窗外黛色的远山,“她在这里住院很久了,没什么人来看她。”

不带这么吓人的!栾亦鸿慌慌张张地看着路面,“那你……你还喜欢她?”

海洋惊讶地转过了头,小画家死抓着方向盘不看他。

“喜欢……这词听上去真陌生。”海洋沉思道,“都过去了。她是我的亲人,我不能就这么不管了。”

 

栾亦鸿没带着海洋再去酒吧,他近期对那种地方阴影颇深,俩人找了个炒海鲜的大排档坐下,海洋明显很满意,店主把扎啤放在塑料桌上的时候,他眼睛都亮了。

“还是这种地儿舒服。”海洋笑道。

俩人干杯,相见恨晚地发现都喜欢喝快酒,于是一杯接着一杯,栾亦鸿的特点是不管醉没醉,只管喝不喝得下去,很快就脸颊酡红,像是染了胭脂。

海洋端坐在他对面,觉得这小孩真是好玩,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被一把抓住。

“海洋我特别喜欢你……”

海洋觉得自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但这有点可笑,眼前的人比他小了十岁可能不止,他把这种感觉归咎于酒精,还有他身边从没有过栾亦鸿这样的人。

“是吗?”他没察觉到自己放轻了声音,“喜欢我什么?”

“身体。”

卧槽,海洋顿时僵住,没可能,一定是听错了。

“简直……完美,我看到就想挂上去。”栾亦鸿比比划划,“线条太漂亮了,一定很好摸。”

海洋活了四十二年,从来没被这么赤裸裸地赞美过,好在他黑,脸红也不明显。他有点想把手抽出来,但小画家抓得死紧,周围已经有人在看他们了。

挺奇怪的,换了个人可能海洋拔腿就走了,可这次他觉得自己走不掉,可能走出十米就会因为太担心折回来,他们才认识几天呢?

都乱了,乱七八糟。海洋叹了口气。

小画家终于松开了手,撑着脸看着海洋,“你给我画好不好?”

“你是说……你想画我?”海洋讶然,“别逗了,我有什么好画的。”

“我说不清……我要是能说清,就改行去当作家了。”栾亦鸿捡盘子里的辣椒吃,辣得呲牙咧嘴。“咳咳……但……咳……这件事对我很重要……求你了……咳咳……”

“好,我答应你,快喝水。”海洋无奈道。

“真的?”又越过桌子抓住了海洋的胳膊,“答应了就要做到,不准耍赖。”

“我多大个人了还耍赖。”海洋哭笑不得,“快点喝水,你都辣哭了。”

“喝水没有用,我教你一招。”栾亦鸿晚了挽袖子,“你过来。”

海洋不明就里,走到栾亦鸿身边,小画家又勾了勾手指让他蹲下。

两人靠的极近,海洋觉得自己能看清栾亦鸿小扇子似的睫毛,被那双水光粼粼的大眼睛注视着,多少有点不自在,“你到底想……”

栾亦鸿的动作太快了,海洋只觉得唇被飞快地碰了一下,触感湿润柔软又滚烫,整个人僵在原地。

小画家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水。



海洋,四十二岁,移民香港九年,因平等机会条例破格录取为消防员,体能一千分。

他记性极好,经测试智商也处于较高水平,酒量更是以一敌十都没问题。

所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没跑掉。

不仅没有,当小画家拐弯抹角地要求到马路对面的酒店休息一会儿的时候,他鬼迷心窍地就跟着去了。

在电梯里,小画家就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靠在他身上。

其实栾亦鸿比海洋还高个两三公分,但整个人看着就是比海洋小一圈,他这么一靠,海洋基本避无可避。看到头顶的摄像头,海洋只能克制住直接把小画家按在墙上的冲动,伸手揽住他的腰。

海洋和前妻是相亲结婚,之前只谈过模模糊糊的恋爱,都属于发乎情止乎礼那种。婚后都是例行公事,有了孩子就很少有性生活了。此刻他的感觉就像谁把手雷扔进了正在熬浆糊的锅……砰地一声,什么都乱了,无法思考,只觉得热。

哪怕栾亦鸿能放过他一秒钟,可能海洋就真的跑了,他的精神世界跟栾亦鸿不同,他稳稳地站在地上,踩在框里,很少越线,栾亦鸿则在他头顶很高的地方飘飘忽忽地走着钢丝。而眼下的情景就像是把他和栾亦鸿掉了个个,栾亦鸿只是例行迈出框玩玩,而他就要从钢丝上掉下来了。

只是这时候,两个人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海洋用房卡开门的时候,栾亦鸿就贴在他背上,双臂环着他的腰。

海洋的心跳得飞快,有点怕有人出现在走廊里。

他试了两遍,锁上的灯才变成绿色,随之嘀的一声,门开了。

一片漆黑。海洋被栾亦鸿带了个趔趄险些摔倒,下意识地扶着门把手捞了一把,搂住栾亦鸿的腰。

小画家贴在他胸口,抬起头来看他,看的他心脏咯噔了一下,这人有一双要命的眼睛。

海洋静静地和栾亦鸿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关上了身后的门。

【为什么拉灯呢?这里要解释一下,因为前半段要虐,有肉就不虐了,并不是因为作者不会写,这一点很重要。】

 

栾亦鸿勾引海洋这事,是有计划有预谋的。

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小画家还是有点傻眼。酒壮怂人胆,居然真的下手了。

虽然身处乱七八糟的艺术圈,但栾亦鸿并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拉着人上床那种人,因为画作都是描景写情,合作过的模特儿也不多。他深为大师兄沈灵中所诟病的无节操体现在不分场合对象乱放电,那也只会止步于调情阶段,使氛围适合创作。

所以这种情形还是不多的,栾亦鸿想着,是叫个早餐然后留张字条表示昨夜愉快,还是直接跑掉比较符合逻辑。想着想着,海洋突然翻了个身,把他整个人圈进怀里,把小画家吓得僵住了。

栾亦鸿静静地呆了一小会儿,确信海洋睡得依然沉,这才慢慢地,慢慢地从他怀里蹭了出去,那温暖让他有点留恋,然而他还是从地上捡起衣服鞋子,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

差不多光着身子的小画家和走廊里推着车的清洁大妈走了个碰头,小画家做了个嘘的手势,这才套上牛仔裤,一只脚跳啊跳的,大妈斜着眼瞥了他一下。

这样早上急急忙忙跑掉的渣男她见得多了!

小画家顾不上她,有个小人在脑子里跳啊跳的,他必须马上回到能工作的地方。

 

栾亦鸿狂奔回半岛酒店他那间总统套,飞快地弄好颜料画布笔刷,过程中撞翻了放调色盘的架子,满地大写意。

他画画通常很慢,这次却飞快用稀释靛蓝勾了底稿,点支烟慢慢地看,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笑容。成了,这次一定成。

 

之后栾亦鸿足足消失了一个多月,经纪人、沈灵中、他在香港的其他熟人都找不到他,包括海洋。

海洋甚至还算不得熟人,他也只给小画家打了一次电话,通了,只是没人接,转进语音信箱后海洋就挂了机。

栾亦鸿再出现在街上的时候,已经没人会跑来要签名,他顶着一头雀窝似的乱发和两个黑眼圈,一脸唏嘘的胡茬子,穿着一件特别大的破风衣,上面沾着不少颜料,像个流浪汉。

他来到那家和海洋来过的大排档,一屁股坐下,要了一盘辣椒炒文蛤,吃得眼泪横流。

他之前一直躲在乡下一个小屋里,画得原本很顺利,可是离完成越近他越自我怀疑,甚至一整天不能画上一笔。就搬着小板凳坐在田埂上,看庄稼一节一节地长。

有一天半夜他突然惊醒,举着打火机去看自己的画,看着看着发现火焰已经燎到画布边缘,画上有松节油,忽的一下就烧起来了。

他几乎崩溃,端起灭火器狂喷,喷着喷着却停了手。

那副画还烧着,被他丢出了窗户,在暗夜背景里划了一条火光璀璨的抛物线,落到水泥地面后慢慢暗掉了。栾亦鸿的手烫伤了,好几天握不了笔。

对着空画框揪了几天头发,栾亦鸿发现自己不对劲,无法进入情绪,无法集中精神,他老是想着海洋。

有时他甚至能在清早满屋的雾气里看到那天的画面,海洋还在沉睡,对着栾亦鸿的后背随着呼吸起伏,肌肉线条漂亮得让人想起伏击时的猎豹。情热未褪,栾亦鸿居然有点想贴上去。不对,肯定是室温太低的缘故,栾亦鸿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没舍得使劲儿。

感觉太好,虽然酒精曾让他困顿,所有观感都像隔了层膜,但海洋异常温柔,虽然全过程几乎一句话都没说,他会仔细观察栾亦鸿的反应,低头凝视的眼神很深,前戏又长又足,栾亦鸿像是餍足的猫被放在火炉边上,舒服得只想呼噜。

回忆浪潮翻涌,栾亦鸿掩住了脸。

也不只是想着海洋,他潜伏了好久的情绪问题也越来越难以掩饰。他总是做同一个梦,梦里他也在睡觉,突然心悸惊醒,朝窗外看去,海水已经齐窗那么深,远处风暴肆虐,浊浪滔天,那浪往他这里来了。

他会拿着裁纸刀对手臂比划,然后拼命克制重重按下去的欲望,直到他能把裁纸刀丢开,浑身大汗。

他老是回忆自己跑出小旅馆的心情,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那几乎不是他,他回忆不起那时的心境,记忆像是被按下去的钢琴键盘,无法连续,他怀疑自己是中了邪。

他的邪魔并非鬼魂,而是他已为之奉献一切的艺术。而现在他的艺术也背叛了他。

吃完文蛤,栾亦鸿开车过海,到了玛丽医院门口,在车里发了会儿呆,这才发现自己穿得破烂,于是抽了湿纸巾猛揩风衣上的颜料渍,怎么擦都擦不掉。
在医院礼品店买了一大把圣诞红,风衣在臂弯折好,总算是能进门了,一路茫然地走,他记得海洋是从楼群的哪一翼走向他,却怎么都绕不过去。

问路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放弃,抱着植物的手垂下来,红色的叶片零落,往侧面的玻璃看去,看到自己的车远远地停着,怔住。

从角度来看,这就是当时海洋朝自己招手的时候,站着的那个连廊。

 

栾亦鸿在一件病房前停下脚步。他之前问了护士,哪个病人是消防员的家属,护士败给他恳切的眼神,指了路之后叮嘱他不要打扰病人,只能在门口看。

病房很小,颇干净整洁,病床上沉睡的妇人看看上去很憔悴,但面容安详。

“她得了什么病?“

“脑癌,“护士叹了口气,”她老公三天两头跑来看她,给她请最好的护工,但她这个病太痛苦了,脾气很不好,我有次看到那个消防员就站在门口,整个锅被扔出来,汤水都砸到身上。他什么都没说,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又去重新买饭来给太太吃,真是个好人啊。“

栾亦鸿握着花的手收紧,“那……他们感情一定很好吧。“

“应该是吧,不然谁忍得了啊。可惜她的病很不好,痛起来要命的,这会儿打了吗啡才能睡,你要不然等一等,她老公也该过来了。“

“不用了,”栾亦鸿慌忙说,“我还有事,你帮我把花带给他,就说是被他救过的人送的。”

“哦。”护士答应着,“你这花怎么凋成这样,我们医院的礼品店不行的,外包给了大陆人……”突然想起眼前的也是大陆人,“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栾亦鸿摆了摆手,刚走开两步又转回来,“护士,他们有没有什么医药费还没清的?”

“哦?这个要问收费窗口的。”

栾亦鸿点点头,走了。

 

又晃过了一个礼拜,已近圣诞,到处叮叮当当,尖沙咀文化中心广场架起高高的圣诞树。

有人狂敲栾亦鸿的门,栾亦鸿从沙发上滚下来,几个空啤酒罐跟着他掉了一地。

一边走一边满天都是小星星,结果打开门就被抓住了领子。

海洋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小画家眨了眨眼,沈灵中说的没错,自己的确有把任何人都逼疯的能力,温和友善如海洋,大概这样气急败坏的状态是很少见的。

“你好。”小画家诚恳地说。

海洋看上去远不算好,失望和愤怒交织在眼底,像藏在井底的火,他紧紧抿着唇的样子却很吸引人,小画家的手指又蠢蠢欲动,可不敢动。

海洋颓然松开了手,从外套口袋里翻出一个信封丢在桌子上。

栾亦鸿不看也知道那是什么,“那个……是我给你的劳务费。”

海洋的表情又危险了起来,小画家连忙摆手,“不,不是为了那个……是为了……你等一下。”

栾亦鸿被自己的箱子绊了一下,海洋差点伸手去扶他。

在箱子里翻啊翻,丢了一地的纸团空颜料包装电影票根啥的杂物,翻出一本速写簿,拿给海洋看。

一页一页,都是海洋。他的侧脸,他的眼睛,他的手臂、大腿、躯干、臀部……看得海洋脸色古怪,小画家蹲在地上,热切地替他翻页。

“这个是我作品的草图,”栾亦鸿指着最后几页,“大概完成了就差不多这样,只是颜色没这么单一。”

海洋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没法对着那双眼睛发火,可是他心里还是憋屈得要命。

“那也不用,我又没做什么。”海洋皱着眉,“再说了这根本看不出是我。”

那诡异扭曲的线条,甚至看不出画得是个人。

“这就是你。”小画家认真地说。

海洋怔怔地和小画家对视,那双眼睛,清澈无辜、勾魂摄魄,海洋转开了视线,不敢再看。

“你的确救了我的急,谢谢,不过我们还是别再见面了。”海洋站起来,衣角却被拉住了。

“你能听我解释一下吗?”

 

“我从小到大,一直被人误会。”

“语言不是我的长处,越着急的时候越绊磕巴,词不达意。我因为这个伤害了不少人。我只能用画来表达,可是能看懂我的画的人也不多。”

“我不知道那天我是怎么了,我也表达不出我对你到底是什么感觉,我很着急……所以,想着画出来你就知道了,我只想着自己的画,却忘了,你醒过来会怎么理解我的行为。我想道歉,但你大概不稀罕,还会觉得受到了侮辱。”小画家眼睛眨眨,几乎要落泪,“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海洋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怪你了。”他摸了摸小画家的头,触感柔软“但是咱俩实在太不一样,你的画我根本看不懂。一起做了这样的事,我做不到就这么过去,还把你当成一般朋友,这太难了。有的时候,太难的事不需要强求。”

他站起来要走,想了想,“你手上是烫伤吧,涂点蛇油膏。”

 

海洋背了很沉的包袱。

栾亦鸿胡打乱撞知道了一部分,但那只是冰山一角。

离开栾亦鸿的家,海洋走路回消防局,走过个拐角,苦笑着想这心情好熟悉,像是清明去给儿子上坟。

想到儿子就觉得感伤,年月把撕心裂肺转化成了隐痛,一层一层的记忆盖上了,却钻出嫩芽,稍微牵扯便不能呼吸。

只能抱着活下去。

他在火场,是队员们的大脑,记着复杂的地形,他就是道路,通向无数被困的生命,通向队员们的生天。浓烟滚滚,他必须集中精神,不被这些烟夺取魂魄,他自己交代了不要紧,他身后还有那么多战友的命。

上次进火场,他不仅看见了儿子,还看见了小画家。

那身影在烟尘深处一闪即逝,他连忙去追。

那么焦急,让他的汗水伴着灰尘在脸上留下印记,他匆匆地走,意识到是幻觉时,已经离开队友好远。

这几乎让他崩溃。

那小孩如此轻易在他面前露出那样脆弱的模样,他觉得心疼,想伸手去抱,拍拍小画家的背。

小画家的眼神、肢体都透露着对他的怀抱的渴望,他却不敢给。

 

直到海洋的身影在拐角消失了,小画家这才收回视线,慢慢地滑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膝盖,抱紧,将一切隔绝在外。

不行,不能放手。

这几乎是一种求生本能,海洋是他的稻草,抓不住眼看着飘走,他就要溺水了。

 

临近圣诞,海洋突然被调动工作,到龙鼓滩消防局,队长是个拼命三郎,加上佳节将至上面压得紧,海洋几乎不得闲。

心里却有点感激这种忙碌,能让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工作上,几乎没时间想起栾亦鸿。

前妻那边却有点麻烦,有一天护工扶着她去散步,走着走着突然晕倒,海洋大汗淋漓地赶到,被告知她的颅内压已经太高,一醒就吐,头疼得直往墙上撞,海洋抓住她,她就狠狠撞向他的心口。

海洋忍着,一声不吭。

医生表示必须开颅手术,又是一笔天价费用,海洋想,一定要救,不然以后没脸见儿子。

可是不知道哪里去弄钱,他都已经有点后悔把钱还了栾亦鸿,哪怕再拖几天,现在也不至于这么走投无路。

心事重重地买了叉烧饭回来,护士告诉他,手术费用又被陌生人被缴清了,海洋简直哭笑不得。

 

小画家像是个贴地影子,海洋虽然没正面抓到他,却总能发现他的行迹。

深夜归家,冒着热气的晚饭挂在门把手。

水电煤气也交齐,连前妻的看护费都没落下。

太疲惫在大排档睡着,被老板推醒之后,面前放着辣炒文蛤和一瓶冰啤酒。

打了电话过去,对方屏蔽了他的电话,找去酒店,前台说栾亦鸿先生已经退房,简直无计可施。

一时拿他没办法,但是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都记清楚了,海洋不习惯欠人情。特别是欠了这个小家伙的,不晓得要用什么还。

托小画家的福,他可以一头扎进火场了无牵挂,不然,不知道又要在浓烟里看见什么。

他只能一面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一面在心里告诉自己,硬起心肠。

 

栾亦鸿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毕竟是画家,不是侦查员,整天要跟海洋躲躲藏藏,有一次为了避人一脚踢到人行道边缘,疼得他马上蹲下了,从他旁边跑过去出任务的海洋才没看见他。去诊所脱了鞋一看,指甲翻起来一块,流了血。

坐在处置室被护士的酒精弄出满眼泪的小画家在想,自己怎么就混成这样,想着想着觉得满腹委屈。

就是想对他好,找不到理由,看他被工作和前妻的绝症弄得焦头烂额,就觉得难过。看那宽阔的肩膀塌下来,就想从后边抱住他。海洋这样的人,最深最缠绵的痛苦都压在眼底,表面上还是可靠的,铜墙铁壁,你几乎想不到他也有处理不了的问题。

痴儿,经纪人如此评价。

按理说不会啊,小画家嘀咕,就算是喜爱肉体,睡都睡过了,为何还如此执迷。

要解开绳套,总得知道自己求什么,求之不得虽然痛苦,试过才放得下啊。

好在每天忙着躲猫猫,他没空体会生命的空虚与无力,还有表达的无穷障碍,所以也没空盯着大海想象它的深处是多么静谧安宁,在那里沉沉睡去该有多么幸福。

后来有一天,海洋进了一幢着火的建筑,失联三小时,后来队友炸开侧墙才把他救出,当时他拖着一个姑娘,抱着一个小孩,呼吸辅助器套在小孩头上,海洋整个人像从煤堆里刚挖出来一样。

海洋这次吸进浓烟太多,呼吸道受损,在医院吸了一天蒸汽。

栾亦鸿当时就在病房外,里边站了一屋子的消防员,没人注意到他。他靠着墙,看着天花板拼命眨眼睛。

海洋说的没错,太难就不要勉强,他们的生活终究距离太远。栾亦鸿现在应该做的,是好好去看个心理医生,这段时间不要碰画笔。这本该很容易的,他们才认识这么久。

可他竟舍不得走,就连现在,在探视时间结束之后,他还在门口枯坐。最后出门的一个戴眼镜的消防员察觉他神色有异,看了他好几眼。

 

栾亦鸿这才知道,把海洋当成解药,和饮鸩止渴差不多。

可他已经上瘾了。

 

【我终究没敢下手太狠,下面看partner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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